第40章father
前天晚上饮酒过多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在大脑剧烈的疼痛中醒来,伴随着口腔里极度的干渴,和胃里的不明液体在翻江倒海。
安岚艰难地爬起来去冰箱里找水喝,灌下两瓶矿泉水之后打了个带着酒气的饱嗝,然后呆滞地盘坐在沙发上回忆昨夜的细节。
想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她的靴子脱在瞿溪玟的房间了,好像还没拿回来,安岚决定先做这件事,
来开门的瞿溪玟睡眼惺忪地撑着墙,“咳······什么事?”
安岚努力睁开眼睛看清他,不可思议地问:“你的脸怎么肿得像猪头?”
“你以为你好到哪去?”眼睛肿得都睁不开了还说他像猪头,瞿溪玟忍着脑袋的昏沉,拿出耐心再问一次:“你到底来干嘛?”
“来拿我的靴子,就是你后面的那双。”她终于说出来意。
瞿溪玟困难地俯身勾起她的长靴,牵动到胃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呕吐了,“一双靴子,你至于这么早敲我的门来拿吗?至于吗?”
安岚不赞同:“这双靴子是巴黎世家的,它是我最贵的一双鞋子,赶紧给我,我等会还要出去见人。”
“呵,”瞿溪玟疲惫的大脑感受到了少量的新鲜感,“你全身上下哪个地方不是肿的,还要去见人?小心大舌头话都说不清楚被人嘲笑。”
安岚从他手里抢过靴子,转身拉开自己的房门,还有力气回嘴:“你又不是我哥哥,管那么多干嘛。赶紧回去睡觉吧。”
“我管你干什么?也是,你那个哥哥都不管你,我也不该管你闲事。”
背后房门关上灯声音像是某个人在发脾气,重重一声恨不得全世界人都听得见。安岚才懒得理这些闹脾气甩性子的小男人,她今天还有一堆事要做呢。
过年期间还在开业的店铺不多,安岚洗漱过后挑了一家咖啡连锁店的外卖,在到达停车场前喝完一整杯冰美式就能保证以正常的面貌见到的所有人。开车抵达目的地,下车也端着只剩个水底的冰美式杯子,安岚特意找了个垃圾桶扔掉塑料杯,不想让这难喝的东西呆在她车上。
大年初一拜访人家不光礼貌上有欠缺,也无法保证这户人家没有出门走亲戚,不过安岚认为她要拜访的这家人没有亲戚可以联络,以这家人的工作性质来看,应该也不是很注重礼貌问题。
小镇里的人家多是住独栋的小楼房,安岚要拜访的这户人家也不例外,她敲响铁门,冬天里皮肤干燥脆弱,敲了两下关节就开始泛红。
被冷风吹了足有几分钟,铁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位保养不错的中年妇女,她身材匀称,皮肤也像是精心保养过的,没戴什么首饰衣着简单但胜在气质上佳,大年初一看到陌生人拜访也不露怯,大声问:“你找谁啊?”
安岚摆出客气的笑脸,“找周驰,有点放水上的事情要跟他说。”
中年妇女还是怀疑地看着她,“你谁啊?”
“我是谁说了你们也不认识,用不着这么害怕。我大年初一来找你们不会是找你们麻烦的,你也能看出来我不缺钱,我是来找你老公说点事,请他帮个忙。”
“不缺钱”三个字说出口她还是心虚的,她生活上确实不缺吃喝穿戴,甚至所有生活用品都可以用最好的。买来这些东西用的不是她的钱,是沈暮的卡,是沈暮对她培养的成本,给予她的金钱里也包括了他的愧疚和疼爱。
说到底,安岚的一切都是沈暮的,她其实都在仰人鼻息地活着,使用与她毫无关系的人的财产,沈暮分明没有义务照拂她,却任由安岚挥霍无度,感情上的缺少就用物质填补。在安岚还不能给他带来利益之前,即便是亲生父母也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宠爱。
安岚出神的瞬息里,门口的中年妇女好像心中有了打算,依旧用将信将疑的眼神扫视她,像是笃定了她就是来找茬也找不出差错,敞开门请她进去,走着说:“他昨晚喝多了还在睡,你等等我喊他起来。”
跟着她进门向里走去,这房子的构造颇为特别,一进门的宽敞空间姑且可以算作是客厅,里面摆满了麻将桌和牌桌,安岚抬脚跨过瓜子壳和烟头,确保她的衣角不会被弄脏。
她被请到了北面的一间小办公室,这里和外面的大堂呈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小小的办公室摆了张气派的大办公桌,对面则放了张小沙发,配着大理石质地的茶几和整套茶具,棕色地板干净得安岚踩上去会留下浅浅的脚印。
中年妇女请她在沙发上坐下,麻利地给她沏壶茶,顺手换掉茶几底下的垃圾袋,手脚不停还顾着说:“你等等我去喊他。”
安岚静静看着她忙碌一通后上楼去,刚泡出的滚烫茶水在冰冷的深冬空气里升起袅袅水雾,独栋的房屋比她平时住的公寓和酒店冷多了,寒冷凝成根根细针扎进毛衣下的皮肤里,从身体最深处开始散发冷气,肋骨牙关都在瑟瑟发抖似是要散架。安岚重又感受到了许久不曾遇到的恶心的冰冷感。
她伸出手用指腹默默搓着茶杯外壁,让这一小部分暖和起来。倾身时瞥见茶几边缘摆着的名片,手伸得更长夹出一张来,上面简陋地印着“贷款公司总经理”几个字。安岚轻轻地嗤笑出声,世道变了,以放高利贷为生的人竟然也当上总经理了。
总经理职称不低,架子倒也不大,安岚坐了半刻钟不到他就下楼见人了,男人身高长相普ʝʂɠ通,和他妻子是同一类的人,他坐到办公椅上,毛衣外面批件黑色棉袄,浑身热气像是刚从电热毯包裹的被窝里出来。
“您哪位啊?听我老婆说要找我帮忙,什么忙轮得到我帮啊?”
请人帮忙就要摆出该有的姿态,安岚站起身从阴影的沙发里走到阳光下的办公桌前,将从车里带来的文件袋递过去,伴随她的解说:“不是什么大忙。这个人,您应该见过,他以前借过你们的钱,但后来坐牢去了,你们想讨回本钱,结果他老婆孩子都走了,还记得吧?”
周驰从文件袋里掏出照片,眯眼细细端详一会,模模糊糊地说:“是,好像是,不怎么想得起来了。”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安岚在阳光框定的空间里慢慢踱步,活动着温暖身体,她走到最北面的墙才发现这间小办公室的角落里还供着一尊佛像,她在那定住了脚步,“他前段时间刚出狱,这几天回老家过年了,估计不到一个月就会回这个镇上住。他缺钱,要是找上你们,就请你们借钱给他,他要多少就给多少,利息按最高的算。”
周驰从办公桌抽屉里掏出一包烟,点着了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散在光里,“这个事没什么,就是钱,要不回来了该怎么弄啊?”
安岚浅浅一笑,她垂眸看到自己的发尾在光下毛燥地分岔,伸手扯下了分岔的小头发扔掉,慢条斯理地说:“你们该怎么弄就怎么弄,还不上钱就找人借呗,兄弟姐妹、亲朋好友,那么多人护着他,总不会一点钱都拿不出来。要是借不到了,他老爹还有一套房子,他还不上钱就把房子抵押了。要是这些都不行,那就按照你们常做的,大街上放喇叭,房子门口刷油漆,骚扰他家中老父老母······这些手段都用上,前肯定能还完。对你们也是一笔不错的生意吧。”
周驰对这个穿着显贵的年轻小姑娘起了逗弄之心,突出一口烟,问她:“要是我不肯你准备怎么办?”
办公室里供着的佛像能求什么呢?
多半是求财求运,烧香供奉神明来满足愿望,多半是自私为己的。安岚从不信这些,她从不像神明祈祷,她也不理解向神明祷告的人。如果每个人的愿望神明都要满足,那他们供奉的神还是所谓的天上神吗?神满足愿望的条件是什么呢?善良?聪明?还是祭品?
神说众生平等,却用虚无缥缈的愿望换取香火供奉,不供奉它的人则任由其在尘世中打滚落魄。
多自私,多傲慢啊,高台上的神明们,你们但凡听到过一次她母亲的祈愿吗?由生到死都以善良为人生坐标的女人,从未向你们索取过的女人,连活在这世间都不被允许吗?
你们不肯做脏污的事,不肯让自己座下的白莲沾染淤泥,那就让她自己来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命还命。
安岚凝视着神像无喜无悲的笑容,平静地笑着说:“你不办我的事,我强迫不了你。顶多就是举报你这里聚众赌博,你是这里的老板,犯下开设赌场罪,坐一年牢其实也不算什么,就是你的妻子女儿两个人在外面要受累了。”
周驰嘴角抽搐了下,想拍案而起爽快地骂人,被酒掏空的身子却没力气。他看不起的娇贵小姑娘戳中了他的痛处,他这种人看起来潇洒恣意,但大环境变了,他也有家人要照顾,早不能像以前一样贪一时爽快和人掀桌吵架,再难受的气也得吞下去忍了。
他按灭烟头,再次拿出文件袋里的照片看,问:“这个老倒霉蛋是你谁啊?恨成这样。”
安岚摸了下脖颈,手指摩挲到后颈上的印记,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人目眦欲裂的狰狞面目,三年过去印象并未被冲淡,反而愈演愈烈。
“他以前是我继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