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二三、初惊晓漏
自上回徐沅主动以后,孟旭在常宁殿歇的次数反倒越来越多。常宁殿的宫人们天天都带着喜气,徐沅暗地里却有些发愁。
孟旭频繁往常宁殿来,算得上打破了往日东宫侍寝的平衡,郑浔和王清惠再大度体贴,心里也不会一点疙瘩也没有。
想到这些,徐沅紧赶着让手巧的宫人们把太子带回来的帕子上绣了花样,又挨着长信殿、昭阳殿、清凉殿分送了一条,明面上只说是街市上的粗陋东西,各位姐姐拿着顽。
太子妃现如今胃口大开,似乎有种把往日里没吃的都补上的意思,六个月的肚子跟七个月差不多大。内宫平静,皇后德妃变着法给她赏赐,她再也不费心钻营什么,有什么好的香的只往肚里塞。母体瘦了,肚子太大走路都得要人扶着,不然就撑不住。
接了别枝拿过来的绣帕,自家先笑了:“上面的春日赏花倒是应景,替我谢谢你们昭容。我如今精神倒好,你回去了顺便请她有空过来跟我说说闲话。”
徐沅也有一段日子没往长信殿来,也听明白了太子妃的话,只对别枝道:“装上一碟前些日子自家做的天仙饼,今儿日头好,一道去探太子妃娘娘。”
常宁殿如今虽说不上专宠,但比着清凉殿还是有余,长信殿的小中人们见了,隔着老远就往徐沅身前凑:“昭容今儿怎来了?太子妃娘娘正念您呢!”
徐沅知他们是来讨喜的,说话也客气:“难为你们惦记着,今儿时气好,太子妃娘娘身子也舒坦。我又许久不曾服侍娘娘,还怪想她。”
徐沅一进太子妃的内室就闻见淡淡的花草香,定睛一看,原是开着窗,院里木香花生长茂盛,花架子被压得半塌不塌,不禁先吃了惊:“娘娘怎好让这东西发得这样多?这一院子都成了紫藤花跟它的天下!”
好看倒是好看,跟西北角的紫藤花架缠在一起,若是天气再热些,只怕还能纳凉。
太子妃淡笑着往窗外望一眼,却不接话,只是搁了笔,把徐沅往罗汉床上引。徐沅见她怀得沉重,忍不住虚扶了一把:“半拉月不见,这小子长得真快。”
太子妃肚子大,已经连上榻都有些费力气,太子就往她寝殿里抬了一张矮脚罗汉床,供她日常见客休憩。她坐稳了才朝徐沅开口:“前几日见你,还觉着你小,今儿再见,倒少了几分幼女稚气。”
徐沅忍不住摸了摸脸,她自家也觉着,近些日子个头长得快不说,连胸前也沉了几分。心里忍不住想起夜间太子对她那些动作,对着太子妃倒有些尴尬:“想是开了春,时气暖和,人也不犯懒了,自然长得快些。”
太子妃听了就捂着嘴笑话她:“可不就是开了‘春’,所以小沅如今一举一动都带了几分春色琳琅不是?”
吴字微嘴里的开春,跟徐沅嘴里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她怕太子妃多心,急得打磕巴:“哪有!娘娘惯会取笑我!”
等笑过了,太子妃也难得正了脸,有心指教徐沅两句:“今儿你往我这儿递的帕子从哪得的?”
没偷没抢,徐沅实话实话:“是前些日子,殿下从民间寻摸给我的。我想着虽然粗陋,但好歹不常见,就往您这儿和阿浔、清惠那儿分送了一条。”
东宫女眷相处融洽,从没因恩宠红过脸,但这不代表私底下不会泛酸水。徐沅虽是好心,只怕还办了坏事。
太子妃知她面嫩,耐心跟她解释:“你原是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这手帕一不贵重,二又有些闺房传情的用处,你把这东西满宫里送,成了什么?不说糟践了殿下待你的心,就是阿浔和清惠,接着这条绢子又该如何感想?难道咱们宫里就你得宠,就你会讨殿下喜欢不成?”
送帕子之前,徐沅没想这么多,太子妃一说她反而还多明白些道理。只是心头仍有顾虑:“若我一个人独得了这些东西,不也显得我爱掐尖不成?”
还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就说明徐沅不是得了宠就轻狂的人,太子妃待她更实在:“这话从何说起?你自家能干,有本事让殿下买这些东西来哄你开心,这是你自家该得的!不必因此就觉得姐妹之间抹不开情面,她们俩若是因为这事就跟你疏远了,或者不待见你,反而是她们没有气量,不是吗?”
这回徐沅倒是真明白了吴字微在跟她说什么:“太子妃娘娘,您的意思是说,自家得了恩宠,不必妄自菲薄。但也不能作出轻狂的样子来,故意满宫里炫耀,是吗?”
正是这个道理,吴字微命人给徐沅上了一碟杏仁奶茶和奶皮糕子,招呼她:“往日见你爱用这个,快吃吧!我本也不是为了训诫你,只是不想你们姐妹之间起了隔阂。清惠不必说,跟你好得像孪生姊妹。但是阿浔,很多事她肯忍让是她的心胸,明白吗?”
太子妃的意思就是,孟旭能给徐沅买些闲散玩意哄她,就能给郑浔体己,甚至更多更好。这些事郑浔从来也没在几个姐妹之间露出一二分,就是存了和气来往的心思,不想让大家觉着身份有别。
偏偏徐沅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徐沅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益匪浅:“还是娘娘聪慧!要不是您,只怕我得罪人也不知道。娘娘是想告诉我,我有的,各位姐妹也会有。甚至我没有的,她们也可能会有。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对吗?”
太子妃宽慰地笑了,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连这样的事都肯留心,太子妃是真的贤慧,徐沅心头微微发涩,大着胆子问一句:“娘娘,您不会难受吗?”
自己怀胎十月,一路走来受了不少罪,可太子却拿着这些市井玩意儿哄别的女人。难道吴字微心里就没有片刻失神吗?
听了徐沅的问话,太子妃还认真思索了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结论:“我与你们不同,哭也好,笑也好,自家左右不了。难受不难受,实不重要。”
难道在这宫里过日子,得跟太子妃一样无欲无念才能挣得一口气吗?
徐沅从长信殿回去,心里倒有些气闷。她知道太子妃的话有道理,甚至是为了她好,但她心里就是不得劲儿。这模样让两位嬷嬷见了,还白惹了一篇故事出来。
赵嬷嬷说话直截了当:“奴婢见昭容往几个贵人跟前送绢子,虽有心说两句,但只怕伤了您的心。早知道会惹了太子妃娘娘的眼,奴婢当时就应该明言才是。”
徐沅手里一张绣帕都转得打绞了,听了嬷嬷的话还还嘴:“太子妃娘娘已经教训我了,嬷嬷就不要再说了。”
李嬷嬷狠狠剜了赵嬷嬷一眼,往徐沅身前凑近一点:“昭容说笑了,奴婢们不是为了教训您。您原来最是豁达,怎地今儿想不开呢?”
徐沅也想不明白自己在斤斤计较什么,只能对两个嬷嬷说:“进宫这么久,娘娘还是第一次疾言厉色地说我。自我侍寝次数多了,回回私底下见阿浔和清惠,总要受些闲言碎语。如今太子妃娘娘也说我,怎么我就这么好欺负嘛?”
这话透着些孩子气,李嬷嬷先站出来宽徐沅的心:“我的昭容哎,您瞧瞧您这说得甚?如今太子爷后院才几个人?太子妃娘娘身怀有孕,今儿不是您侍寝,就是那两位,再轮不到别人。还不好?”
都等不到太子登基,只怕朝局稍微稳定些,这东宫里就会热闹得多,如今就斗起闲气来,以后还得了?
李嬷嬷说得太委婉,赵嬷嬷则更加直白:“昭容,奴婢看您已经忘记在掖庭读的那些书了!内宫女训第一条就是忌口舌是非、忌恃宠生娇!如今殿下日日哄您开心,您不仅不知足,还觉得自己可以跟上面的娘娘们打擂台了?这成个什么样子?”
先是贵妃倒台,再是太子获宠,而后太子还乐意给徐沅几分面子,她到底年纪小,虽然面上做得和蔼温驯,但心里总免不了有些骄矜得意。如今听了嬷嬷们的劝,先羞愧地红了脸。
李嬷嬷看赵嬷嬷话说得太过火,又站出来周旋:“昭容别理这个老虔婆,她那张嘴一向没遮没拦!只是话糙理不糙,您得往前看,得稳住后宅妇人的立身之本才是。咱们殿里如今看着热闹,等以后进了新人,难道殿下就不会分心?”
什么是立身之本?是恩宠?还是子嗣?昭惠皇贵妃既有恩宠又有子嗣,还不是说死也就死了,徐沅心里倒浮现诸多茫然若失:“嬷嬷,你说的立身之本,到底指的甚?”
李嬷嬷接着之前的话讲:“要立的起来,首先自家身子得摆正了,明白哪些事该做,哪些不该做。至于您心里想的子嗣也好,君恩也好,这些都是次要的。内宫里的张娘娘这些年,圣人未曾有多宠爱,膝下更是寂寞。但就是皇后,不也对着她客客气气的?内宫里德高望重的娘娘们平日里是怎么行事的,才是您应该多学多看的地方。”
不要子嗣,也不要君恩,那还活个什么劲儿?徐沅对李嬷嬷的话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张娘娘也受了先昭惠皇贵妃多年的气,不一样过得憋闷?而且圣人对她也冷淡得紧,成天吃斋念佛,像半个神仙。”
赵嬷嬷见徐沅还听不懂,只能把话戳穿:“昭容这话就不对!难道您如今得了殿下几分喜欢,人老珠黄的时候,殿下对您还与现在一般无二?您看着张娘娘过得素俭,殊不知她才是满宫里最潇洒那个!”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您且仔细想想,张娘娘用得着给谁赔笑?先昭惠皇贵妃闹成那样,张娘娘见了不平,依旧什么难听说什么,就是见了圣人也不咸不淡。大半时候,圣人还得吃她的派头。这还不是因为她自来都不将这些内宅琐事放在心上,许多回年轻宫妃争得头破血流,圣人和皇后不耐烦管,都是张娘娘一手料理的!”
徐沅这时候才咂摸出些滋味来:“嬷嬷的话我省得了,倒是我错了主意。嬷嬷是在教我为妃之道,提醒我有得宠的时候,就有失宠的时候。若是因宠爱错了规矩,反而是得不偿失。”
因着几块帕子,徐沅处处碰壁,但郑浔和王清惠这两个却还是寻常。徐沅接了她们的回礼,反而更有些怅然。
好像这宫里就她一个不懂该怎么为人处世一样。
还没等徐沅琢磨明白怎么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宫妃,圣人却先在前朝开了杀戒,杀的还是跟郑浔血肉相连的亲父兄。
本来圣人领着众位大臣在文华殿议政议的好好地,连北上的事儿也商量出个轮廓来了。先派了内阁大臣杨继业前去开路,其实主要目的还是先尝试着跟北面的鞑子先把停战协议签了,免得圣人一去不回。杨继业是出了名的能言善辩,有先秦张子纵横捭阖之能,派他当这个和谈大使倒也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