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四九、微晕春桃
郑娘娘往重华殿去了一回,圣人往她主殿里送的赏赐就堆成了山,下人们见风使舵,郑浔要被册封皇后的声音甚嚣尘上,越传越凶。
偏偏圣人不过听之任之,虽然晚间没有召人侍寝,但每日里总要叫上郑浔一同用膳,看起来倒真有些像模像样。
别枝和惊雀日日在钟粹宫西配殿跺脚,两个人轮着说徐沅不该得罪郑娘娘。别枝这里刚说:“您上回怎么敢骂郑娘娘的!她为先帝哭灵,您还指着鼻子骂她!等她当了皇后,可怎么办呀……”
惊雀也停了收拾衣裳的手,盯着徐沅瞧:“您总说她没有翻身那一天……现在看看主殿里的辉煌景象,不知郑娘娘怎么得意呢!”
徐沅听了她们唠叨,不过哂笑。瞧着圣人的意思,又是拿成王说事,又是推郑浔出来博人眼球。只怕非得过了头三个月孝期,才会有册封后宫的旨意。
新后都不着急,一心一意只在服侍太后身上,把个性命垂危的老太太养的生龙活虎,成日里在坤宁宫指桑骂槐,精神得很。徐沅有什么可急的?
因着孝期,别说歌舞宴饮,就连晚上摸骨牌、斗百草的人都找不到。新帝又在重华殿禁欲修身,等闲不见后妃,徐沅闲来无事,身子骨愈发慵懒,连门都不肯出。
有时候新后叫着她去坤宁宫偏殿逗弄一会儿圆圆和鲤儿,徐沅还觉着有些新鲜感。说来奇怪,太后对着新帝、新后不是打就是骂,可自从新后把圆圆从清宁宫接到她跟前,她又爱得跟什么似的。
就说鲤儿吧,正正经经的嫡长子,板上钉钉的东宫太子,太后不过宝爱了一会儿就抛之脑后,反而是圆圆这个公主,她时时刻刻都要带在身边。
太后娘娘是个妙人,她那些坏脾气,就好像专门只为了她儿子、媳妇准备的。自从张太妃去了玉华山,太后又开始惦记徐沅经文写得工整。徐沅端端正正一本心经交到太后娘娘面前,她给了赏赐不说,还天天指名道姓就要徐沅给她讲经。
徐娘娘才多大的年纪,哪里就能讲经论道了,太后此举,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但不管怎么说,徐沅却再也不能赖在榻上不出门,反倒日日都要跟新后一道,服侍太后娘娘用膳服药。
前朝稳定,后宫祥和,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册封不册封,好像影响也不大。
徐沅的日子说得上逍遥,孟旭听了赵德胜的回话,倒有些气闷:“我在这重华殿愁云惨雾,她倒好,整天在太后、皇后跟前如鱼得水……”
赵德胜心里明白,圣人这是久不见徐娘娘,心里有些相思情浓,恭恭敬敬给他递了梯子:“皇爷这话说的,徐娘娘是个乐天知命的,还从未见她黑过脸呢……”
这话却又让孟旭想起他登基前,徐沅自怨自艾那段日子,笑骂道:“小丫头片子知道甚愁不愁的!”
嘴里嫌弃,可当天傍晚就又往徐沅宫里传了伴驾的旨意。
赵德胜也有些搞不懂,要说才貌双全,知情识趣,再没有比得过郑娘娘的了,偏圣人一颗心,又不在她身上……
烟络横林,山沉远照。进了十月,上京一早一晚都染上了些许凉意。徐沅是个不肯苦清秋风露的主儿,还不等人到重华殿,就先派了宫女跟孟旭说,要提前给她备一只汤婆子。
孟旭听了就笑,接着对赵德胜摇摇头:“不许理会她,这才甚时节?到了寒冬腊月还得了?”
一只汤婆子罢了,圣人也不会吝啬这个,不过是想跟徐娘娘闹着玩。赵德胜心明眼亮,当即转了话头:“如今就用汤捂子,倒是有点早,等日上三竿,奴才还试着暑气逼人……”
还不等赵德胜给徐沅说甚好话,圣人自家就先垮了台,放低身段,说:“也不是甚金贵的东西,既她想要,你这就去寻一只来。”
汤婆子这东西又不是什么陈年古董,主子们想要了,随时拿出来用就是了。只这个时候用,的的确确显著有些奇怪。
赵德胜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徐娘娘既说畏寒,奴才倒觉着不如添一道冬笋肘子,不仅鲜美,吃了也驱寒不是?”
孟旭轻点点头,又追加一句:“她素日都爱鸭肉,就再上一碟子板栗酿麻鸭。只怕又要贪嘴,记得饭后另预备一盏樱桃乳茶。”
圣人这个小题大做的架势,赵德胜也不敢指摘什么,只得唯唯一句:“奴才都记下了。”
徐沅到重华殿的时候,圣人的膳桌上已经摆满了菜,由宫人们服侍着净了手,徐沅自家先夹了一箸鸭肉,顺带着还要拍圣人的马屁:“御厨倒也乖觉,您这儿的鸭子都比别的地方更讲究滋味。”
这一个两个,都只惦记着重华殿的厨子,也不见得对这屋里的公子上什么心。孟旭往徐沅碟子里夹了一块儿软烂的肘子肉,笑道:“你吃过几个厨子的菜,就敢评头论足?”
往日在清宁宫的时候,就是含章殿的各样物事都比别的地儿好,如今可不就轮着重华殿了?徐沅又尝了一口莲心薄荷汤,还不等咽下去就蹙了眉:“这东西怎地味道如此怪异?”
莲心苦涩,遇着薄荷清凉,都是些降火祛湿的菜品。孟旭见徐沅不爱这一口汤,自己反倒朝赵德胜多要了半碗,还笑话她:“娇里娇气的,成个甚样子了?”
徐娘娘如今,可不就是鬓簪花枝,眉敛湘烟,无处不娇娆。
到底痴长些年岁,又多雨露君恩,孟旭如今再看徐沅,怎么都不能把她跟初见时那个羸弱瘦小的豆蔻少女联系在一起。
彼时是出林杏子,如今倒更像微晕春桃。
他在心里想一回还不算,嘴上还要好奇地问:“小沅,昨儿我读诗集,正遇着一句娇痴不怕人猜,和衣卧倒人怀,有些不解其意,不如你为我参详参详。”
这种混帐诗,有甚好参详的?徐沅垂了眼儿,啐一句:“您怎么就不肯在正经文章上多用用心?”
也不知孟旭当太子的时候,在南书房读的那些圣贤书都读到哪个肚子里去了。徐沅跟他在一块儿,从没听他说过甚孔孟之道,反而是这些侧词艳曲,随口就来。
这样想一想,徐沅还当真抬起头,对上孟旭带笑的眼睛,问他:“您还记不记得那些经史子集里的千古文章啊……好歹也是皇上了,日后科举殿试,可别比那些寒门举子还不如……”
孟旭郑重地点了下头,表示孔孟文章嘛,他肯定记得,而后狡辩道:“子曰,食色性也,小沅你看,就连文圣也这么说……”
圣人若是来了逗弄人的兴致,那就是越理会他,他越口若悬河。若是一味冷着他,他过会儿自己试着无趣,反而不会提起前话。
于是徐沅只一门心思都放在面前的玉盘珍馐上,遇着圣人越发嘴碎,就轻轻斜睨他一眼,说:“文圣还说食不言,寝不语,您怎么不听?”
挨了骂,孟旭反而笑得更欢畅,连连啧声:“听听听,小沅听文圣的,我听小沅的。”
听了这话,徐沅还是没维持住她新帝宫妃的涵养,白了孟旭一眼。
新帝虽然嘴里没个正形,但徐沅看着他眼底难掩的寂然,倒觉着他应当还有些别的话要说。
守了两个月的孝,重华殿纵召幸后妃,也不过是在一处用膳闲话。徐沅细细想来,觉着等圣人开口只怕有些费事,于是在替他换寝衣的时候先问了出来:“您是想与我说册封的事儿吗?”
册封后宫这样的事儿,请太后的旨是必须的,新后是嫡妻,也应该知会一声。本来依着徐沅的身份,她多问一句都是僭越。
可孟旭,偏又想与她一道闲谈几句。
徐沅将孟旭换下来的衣物递给了清风、明月,而后自己先去铜镜前散了头发,一边拨弄发丝一边坐到孟旭身侧。
孟旭轻拉了徐沅的手,叹息道:“小沅,你觉着阿浔,她,当得起一国之母吗?”
正妃规制早就刻入了郑浔的骨血,加之她长久以来被灌输的理念就是成为孟旭的正妻,一个本就为皇后之位而生的人,怎么会当不好皇后?
徐沅轻轻翻动着孟旭的手指,实话实说:“阿浔国色天香,当皇后都屈才了。”
就是这样,孟旭心里才有所犹豫。他把徐沅搂进怀里,语气越渐低沉:“阿浔,她这些年跟着我,受了不少苦楚……光丧子之痛就受了两回……更别说还有少时情分,若单论夫妻情义,字微是远不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