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五三、美人不老
圣人不光话说得好听,到了拟旨的时候,事儿也办得漂亮,悉数听取了大臣们有关册封后宫的谏言不说,甚至连登基大典都交给了内阁带着礼部全权打理。
内阁的老头儿们也都是些上道的人,他们也怕真把圣人逼急了,惹出些误国误民的祸事。不仅登基大典的日子选得好,内宫里那几个娘娘的位分,也都是按照圣人的心意定的。
皇后、贵妃的人选,没什么可争论的,王清惠自己封了淑妃且还不知足,又跑到徐沅屋子里一通胡诌。
“圣人真不是人!前些日子把你捧到天上去了,最后却只给了个末流贤妃!小沅你自己说说,他是个甚东西!”
徐贤妃,这个称呼,倒也没那么不中听。徐沅把义愤填膺的王清惠按在榻上,安抚道:“本就没有贵妃的命,巴巴要来干什么?”
那也没有这样的啊!一下子从四妃之首跌落到尾巴上了,王清惠气得咬牙切齿:“圣人就是个糊涂蛋!天天拿我们作筏子!你纵当不得贵妃,难道还够不着德妃?”
德妃,德妃,先就得是个有德之妃不是?齐国公那封折子,先就毁了徐沅的德行,还怎么封德妃?徐沅给王清惠倒了一杯香圆煎,劝她消消气:“我都不恼恨,姐姐怎地就气成这样了?”
王清惠接了徐沅递过来的茶杯,随意抿一口就扔到梅花小几上,说:“你自来就是只呆鹅,知道甚恼不恼的!”
这句呆鹅引得徐沅噗嗤一声:“你好好想想先帝的张德妃,再比照我,你觉着我像德妃的样儿吗?”
原来的张德妃娘娘是个女神仙一样的人物,处事公允,作风简朴,维护内宫体统的同时,又从不曾卷入到勾心斗角的宫闱琐事里去。
不说别的,就参佛悟道一事,徐沅就差了张德妃一大截。王清惠也软了脾气:“那封你个贤妃又有甚说法?”
徐沅开始讲起了典故:“上回圣人强封我当贵妃,妹妹我不是百般推辞嘛,难道这不跟前朝贤妃的却辇之德有得一拼?”
哪有人这样吹捧自己的?还口口声声都夸自己是贤妃!王清惠彻底歇了打抱不平的心思:“罢了!罢了!你自己都不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反而显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王清惠虽然在东宫治家辛劳,但她时常不敬夫主,所作所为也当不起一个“德”字,徐沅又无意与她争先,德妃的位子反倒无人认领。
皇后自然是内宫里无与伦比的第一尊贵人,再往下,打头的就是一位多愁多病的郑贵妃,德妃的位子空下来了,刚好也能显出她在妃妾里的头一份恩宠。
剩下王清惠和徐沅分“淑”、“贤”二字,论资排辈让王清惠在前头,这才是保后宫太平且不生波澜的不二法门。娘娘们各得其位,底下的奴才们也就不会生不该有的奸诈心思。
这样好的册封方式,只怕还有些吴皇后的影子在里头。徐沅看着王清惠这个“真”呆瓜,第一次没大没小地戳了她的眉心,提醒道:“自诩聪明的傻姐姐哎……这样面面俱到的册封法子,你竟看不出是皇后娘娘的手笔?”
王清惠只知道吴皇后去重华殿劝得圣人礼贤下士,却不知连这样的事儿都有她的功劳,惊得下巴都合不拢:“要真是这样,那先帝找儿媳的眼光却是毒辣到位得紧……怎么就在这芸芸众生里,找了两个这样好的女儿家?”
吴字微不仅贤慧大方,而且胸有丘壑,眼光见解不输男儿。郑浔虽然为情所困,可圣人但凡遇着难事儿,她总是义不容辞地站出来同担风雨。
就连徐沅也叹:“这样一对比,倒显得我们无能了?”
哪里!王清惠还是觉着圣人配不上,于是又瘪了嘴:“你说圣人怎么运气这么好?贤妻美妾,再没一处不好了!他还天天贪心不足!真是可恨!”
接下来就是王淑妃对圣人的单方面批斗,把孟旭其人批得一无是处、罪大恶极。徐沅听了,连连点头,表示无比赞同。
事情发展到此,朝内朝外终于迎来了孟旭登基后的首轮平静日子。圣人与内阁把政治的本质发扬到了极点,遇上难以决定的事儿,双方互相妥协、各让一步,合力弄出个盛世华章的景象来。
人人各得其乐,当然,齐国公除外。
要怪,只能怪他实在是个没什么成算的人,眼瞧着圣人都已经跟内阁沆瀣一气了,他还在问许首辅,要不要再参徐娘娘一本?
许维民要陈家出头告徐娘娘的御状,其实骨子里要的,就是圣人对内阁的重视和认可。他心里装着忧国忧民的家国情怀,也不是真的想把圣人从皇帝的位子上赶下去。只要圣人服个软,承认内阁在朝堂上独一无二的地位,许大人就心愿达成,无欲无求了。
所以在重华殿痛哭一场过后的许维民,听见齐国公不知死活的话,就像听见什么奇闻异事一般,眉毛鼻子拧到一堆,反问一句:“国公爷?你是在找死吗?”
齐国公看着仙风道骨的许首辅飘然远去,再一次发觉自己被坑害了这个残酷现实。他回了府,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陈夫人哭,哭得跟死了亲爹一样:“夫人!夫人!许大人他,他跟成王联起手来,又把我们府里卖了……”
饶是陈夫人是个贤慧至极的人,也受不了一个中年男人如此哭闹,于是又拧了孟国公的耳朵,骂他:“我之前怎么说的!我说不让您搅和进去!大丫头进了王府,三丫头进了侯府,其他少爷小姐的亲事不会差!你屁颠屁颠跟在许大人后头,上赶着得罪圣人心尖尖上的人!”
经此一役,徐娘娘声名尽毁,可人家却还是板上钉钉的四妃之一!陈夫人一想到圣人册封后宫的圣旨,揪丈夫耳朵的手就多用三分气力:“您瞧瞧!要是三姑娘当时进了东宫,现在说不得就在四妃的位置上坐得稳稳当当!偏您心高气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事已至此,齐国公闯了祸,就要老妻给他擦屁股,紧抓了陈夫人的袖子不松手:“夫人救我!”
陈夫人闭了眼,对着青鸾吩咐一句:“去把三姑娘叫过来。”
齐国公却还不肯依她,梗了脖子:“三丫头懂个甚!你叫她有甚用?”
自己的丈夫还想靠着投机取巧争权夺势,陈夫人却是看透了府中男子的无能,只把希望寄托在两个女儿身上。于是示意青凤把齐国公往暖阁里带,还恶狠狠地吓唬他:“一会儿三丫头来了,她怎么说怎么做,您这个当伯父的,只怕还要多学多看!”
陈夫人亲自教养的几个姑娘里,陈淑宁虽是嫡女,奈何天资不足,心性过于单纯,难成大事。剩下的,三房的二姑娘貌美,又太过张扬,不讨贵妇人的喜欢。唯有个三姑娘,内敛又不缺心智,反倒把陈夫人的气度学了个十成十。
把她叫到上房来,许还能说出些道理。
有青鸾去催请,陈为宁来得也快,给陈夫人行了礼,就往杌子上端坐了,静静看着自家伯娘,只不开口。
陈夫人头回向侄女不耻下问,还有几分抹不开情面,先问了几句陈为宁的近况,又把话往嫁妆上面扯。
陈为宁听了一盏茶的功夫,也还是云里雾里,于是只好道:“伯娘对侄女,恩同再造,有话不妨直言。”
陈夫人顺杆儿爬,清清嗓子,说:“你伯父在朝上告了圣人心爱的徐娘娘,如今……”
听完了陈夫人黑白颠倒的一番陈述,陈为宁心里早有预备,也无甚扭捏,说:“事已至此,侄女只有一句忠告,伯父还是自己跟圣人告罪好些……”
告罪两个字说得轻巧,就怕齐国公还端着开国功臣的架子,拉不下脸来跟圣人这个后生请罪。陈夫人也知道这是条明路,心里虽已下定主意,面上却还要问一句:“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陈为宁又不是神仙下凡,哪有那么多好法子?她差点被陈夫人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只能拿绢子掩了唇儿,而后才说:“徐娘娘最得圣心,这是有目共睹的。呃,伯娘,您之前往东宫落尽下石的账,圣人气量宏大,且还没找陈家的麻烦呢……这日后几个哥哥都还要进学考举,就不知还能不能有金銮殿试的命了……”
陈夫人被戳到痛处,一下子就跳了脚:“我是一品夫人,她徐沅凭什么作践我?”
都这时候了,还在做梦呢?陈为宁理了理胸前的压襟,不紧不慢地说:“侄女读的书不多,却也知道,我朝四妃虽明面上以贵妃为尊,可实际上,几位娘娘拿的月俸原都是一等妃位的例……”
你孟国公夫人是一品诰命,可她徐贤妃也不是二等宫嫔。说起来一个是圣人的当红宠妃,一个只是后宅里人老珠黄的管家夫人,要论尊贵,怎么看都是徐娘娘更有前途。
见陈夫人那头悄无声息,陈为宁心里难免有些畅快,紧赶着诛她的心:“侄女依稀记得,这位徐娘娘只怕比我还小两个月?不到双十年华,就位至贤妃,日后再诞育皇嗣,那岂不是……”
岂不是青云直上,晋无可晋?
陈夫人扭了帕子,恨声道:“我明白了!你先回去,我与你伯父再分说两句!”
陈为宁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也不去管陈夫人又对着齐国公凶神恶煞好一顿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