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六二、春燕呢喃
敦敏皇太子在年节之前仙游,圣人跟成王借着这件事掰了一回手腕儿,彼此都没讨着好,于是就息事宁人,预备先把这个年平平安安过了再说。
总归是有丧事,徐沅连个腊八宴都不好筹办。热闹不好,冷清也不好,十七岁的徐娘娘在长春宫愁得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别枝、惊雀跟在徐沅屁股后面收拾发丝,提醒她注意保养:“娘娘!您原来身子骨倒还好,自从管了宫务,就没个轻省的时候!”
徐沅一时之间还顾不上这些,皇后闭门不出,贵妃养胎不好惊动,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把王清惠从景阳宫挖出来一道拿个主意。
徐贤妃是个欺软怕硬的人,皇后、贵妃都是顶头上司,也只有淑妃还能欺负欺负。于是对着别枝吩咐道:“你带上我寻常用的撵轿,去把王娘娘接到我们宫里来!”
啊?别枝苦了脸:“谁不知道王娘娘现在跟个半仙似的!谁请得动?”
别人或许请不动她,但徐沅却还有几分把握:“你就说我在宫里累得病了,现下正起不来床,叫她来瞧一眼。”
听了自家娘娘的忽悠,别枝将信将疑地带了人往景阳宫去。
说来运气也好,正撞上王娘娘在内殿里打梅花络子,一听别枝说徐贤妃病了,急得拍案而起:“我就说圣人是个糊涂东西!怎么好叫她这样一日日硬撑着?”
别枝聪明,见王娘娘动了怒,就哭得更真心实意:“王娘娘,我们娘娘就是说久不见您,想得不得了……”
王淑妃一把扔了手里的络子,知会袭夏一句就要跟着别枝走。还是知春懂事些,稍稍拦了急不可耐的王娘娘,往袭夏手里塞了一壶樱桃酒酿,说:“徐娘娘爱喝这个,您早去早回。”
王娘娘坐在撵轿上干着急,别枝更是巴不得快点把王淑妃抬到长春宫,一行人三步并作两步走,不过一刻钟就在长春宫门口落了轿。
只等下了轿,王清惠才发觉自己被坑骗了,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病了的徐娘娘,此刻正笑靥如花地候在长春宫门口揶揄人:“王姐姐许久不见,叫妹妹好等。”
见她平安无恙,王清惠转头就要回宫,又被徐沅一把拉住袖子,可怜巴巴地说:“我在长春宫望穿秋水,就等着姐姐来救我了……偏你狠心,打个照面就要走?”
以徐贤妃的宠爱,她有什么值得王清惠解救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徐娘娘是在内宫琐事上犯了难,王清惠被强拉到内殿里坐定,第一句话就是:“好不容易我不给他们当苦力了,你又卖上命了?”
徐沅招呼宫人们上些茶点,亲手捧了一块儿梅花香饼献媚:“想着姐姐爱吃这个,今儿早晨特意叫小厨房做的,眼下还热乎呢!”
要说乖巧讨喜,再没人比得过徐沅。王清惠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饼,笑骂道:“鬼丫头,又在琢磨甚?”
“久不见姐姐,还不许我想你一回?”
徐娘娘说话,总是软和得紧,再心冷的人在她面前也忍不住要露出几分慈悲。
袭夏顺势就笑:“知道您想念我们娘娘,这不,特意给您留了一壶樱桃酒酿,可别说我们娘娘不惦记您!”
徐沅见着袭夏呈上来的那壶酒酿,笑得愈发开怀,叹一声:“还是王姐姐心里有我!”
说归说,闹归闹,王清惠却还是把丑话说在前头:“有甚拿不定主意的,开口就是!只一条,我如今半边身子不在这俗世里,你可别拉我下水!”
好容易立了个仙风道骨的形象,已经惹得宫人们闲言碎语不断。要是王清惠再摸一回宫务,只怕又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说道貌岸然,假清高。
徐沅也不想给她惹麻烦,只说:“放心好了,哪里敢劳动姐姐的大驾!”
过后,徐沅就细细分说了她这个腊八宴如何如何办得艰难,轻不得,重不得,拿不起又放不下,着实恼人。
按照往年的成例,各位王公大臣总会一道进宫吃席赏乐,可今年敦敏皇太子新丧,成王又远在南京,这晚宴的规格,反倒不好拿捏。
王清惠听了,倒不怎么放在心上:“鲤儿已经走了,倒还好。主要的还是干清宫和坤宁宫这两位的心思,贵妃与我都好说话得很,不用理会。至于下面那些王公大臣,都是些臣工,一桌酒席,圣人不赏,他们还敢追着要不成?”
这跟徐沅心里想的不谋而合,她点点头:“皇后现在都没缓过来,宫里倒不好大办宴席,没得剜她的心。至于陛下那儿,我与他说两句,想来也不会怎么为难。到底是姐姐,一下就把主意拿了!”
她早都设想好了,不过就是需要个拍板的人罢了。王娘娘又狠狠戳了徐沅的眉心:“妮子奸滑,倒是可恨得紧!”
徐沅再是没有怎么管过宫务,她这些年的皇妃也不是白当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些年跟着上面几个姐姐屁股后面,就是看也看会些本事。更别说现在又管了这么久的后宫,许多事心里都有分寸,只不过要个人与她商量商量。
借口是宫务,两个人却不过提了一嘴就抛开了,又说到闲话上头去。叽叽喳喳说了半下午,直到日落西山,居珩抬了轿子来请王娘娘回宫,徐沅才依依不舍地放她走。
王清惠风风火火,说走就走,徐沅说要送她到宫门口,还惹她的骂:“我又不是老婆子,几步路累不死!”
王娘娘不让,徐娘娘却还是硬要在长春宫门口看着景阳宫的人走远。
惊雀走上前给徐沅披了一件大氅,说:“娘娘小心风眯了眼睛。”
徐沅的眼睛,此刻正放在居珩的身上,那个年轻俊俏的宦官似乎正低了头回王淑妃的话。许是说到些愉快的事儿,还能听到王清惠轻柔的低笑声。
理智告诉徐沅,这个宦官留不得,他看王清惠的眼神太过赤裸,那并不是主仆之情能够解释的东西。可当她听到王淑妃略带宽慰的笑声,又狠不下心去破坏这种微妙的美好。
惊雀看徐娘娘出了神,还催她:“娘娘,咱们进去吧,一会儿陛下就过来了。”
徐沅的声音极低:“你瞧王娘娘,她心里舒坦吗?”
惊雀不懂徐贤妃的潜台词,实话实说:“王娘娘,她,她的心又不在内宫……怎么会舒坦?”
也许呢,也许他们真就能这样相伴相依一辈子呢?徐沅想。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也许,本不应该执着于对错?
徐沅又想。
皇后再怎么跟圣人怄气,还是盛装出席了腊八和除夕夜宴,当着六宫众人的面儿,与圣人两个人互相敬了酒,也说得上你敬我爱。
徐沅见状,长舒了一口气,上面的人还要几分体面,许多事看起来总没有那么离谱。
朝廷从腊月二十五就罢了朝,至少得过了正月十五才会重新开始议政。皇后称病不出,逢年过节这些事情是徐娘娘在管,难免有些心思歹毒的人欺软怕硬,不服管教。
徐贤妃年纪不大,但办起事来却狠有些雷厉风行,遇着那些刁奴,也不与他们理论甚。直接就照着宫规办事,不是打就是罚,弄得底下的人怨声载道,再没人觉着徐娘娘面和心软好拿捏。
但毕竟不是正经的六宫之主,郑浔怕她坏了声誉,两个人坐在一处闲话还劝她:“动静这样大,就不怕惹了坤宁宫的眼?”
正月里,大家的身子骨都懒怠,徐沅靠着雍和宫的引枕,笑得舒心:“管他的,左不过就是这些日子,皇后总不可能当一辈子逃兵……”
这话有些道理,圣人夫妻俩再怄气,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见面了。毕竟,这嫡子都还没生呢,郑浔偏头想一想,也就释然了:“到底是人家夫妻的事儿,咱们倒不好多嘴。”
“郑姐姐怀了孕,竟连性子都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