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七八、灯前小草
圣人登基已久,天下也算得上太平无忧,皇后想到前些年内宫简朴,诸位娘娘都过得清苦,今年还特意把年节赏赐备得比往常丰厚不少。
徐娘娘得宠,众人都看在眼里,如今有了身孕,圣人愈发把她看得紧些。寻常就不许她乱跑乱动,吃食穿戴,样样上心。
到了除夕这天,圣人白日在奉天殿宴请百官,晚间才能到干清宫跟后妃们吃一顿家宴。
因着徐娘娘的身孕还不满三个月,尚未坐稳胎,圣人见了她在酒桌上贪吃,还要开口指摘两句。
圣人一开口,皇后和贵妃也顺着他的话说,纷纷唠叨起徐娘娘孕中不该贪嘴,净吃些寒凉的东西。
徐贤妃怀了孕,脾气反而不似往常温驯,几个上位者轮番指教,她也混不在意,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吃那一盘椒醋肉并头蹄。
她这样乖张的举动自然又惹得圣人那群人苦口婆心地劝。
后来徐娘娘被说得烦了,就扔了筷子,反问圣人一句:“陛下,吃不许吃,喝不许喝,您请妾来家宴上干嘛?”
圣人坐在龙椅上,眼睛只盯着徐娘娘发髻上那一只金镶红宝蜻蜓簪,温声训斥:“这是说的甚话?你要爱吃,朕这儿还有一碟你爱的燕窝溜鸭条,让赵德胜端到你桌上。”
鸭条端到徐娘娘面前,她不过随意拿筷子扒拉两下,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应景:“您赏这菜,倒叫妾念起往日同王姐姐一道吃野鸭锅子的岁月。”
王淑妃早就把弃妃的名号坐实了,除了徐娘娘,还没人敢这样当着圣人的面儿提她。
哪怕是徐娘娘仗着身孕,不要命地提起王淑妃,圣人也并不接茬,只说:“你且好好用膳才是正经!老惦记旁人作甚?”
这样阖家欢乐的日子,连皇后和贵妃互相冷淡这些年都能笑吟吟地对饮两杯水酒,唯有景阳宫的王淑妃,圣人是提都不许旁人提的。
不过,徐贤妃在圣人跟前总有些例外。哪怕往圣人心窝子上戳,也没见圣人拿她怎么样。
又是盛宠,又是有孕,圣人还千依百顺地优待,叫那些低位妃嫔见了,又怎么能不吃味儿呢?大家都在御前勤谨侍奉,未有懈怠,怎么就让徐贤妃一个人独承雨露君恩。
等席散了,谢霓笙想到圣人对徐娘娘百般呵护的样子,心里仍有酸涩,对着唐静柔低叹:“没有子嗣的时候就被陛下捧在手心里,一朝有孕,更不得了了……徐娘娘,可真是惹人艳羡。”
唐静柔在席上吃了烧酒,这时候浑身发热,两靥酡红,说出来的话也带了几分醉意:“从咱们进宫以来,妹妹就一直念徐娘娘得宠,念了这么些年,竟还不够?”
江美人和罗修仪位分更低,平日里愈发夹着尾巴做人,谢霓笙与她们也说不上两句爽快话。好不容易逮着唐静柔诉诉苦,她还不搭茬,气得谢霓笙跺脚:“难道你就不羡慕?”
贤妃之宠,谁不羡慕?
哪个女人进宫不是为了家族中兴、出人头地。只不过圣人的心意,唐静柔亦左右不了,哪怕蹉跎岁月,也只有蹉跎了。
“别说陛下是帝王,就只是个寻常的公卿子弟,能得他三分真心即是难得,更别说像徐娘娘这样,独占了圣人一颗心去。我唐静柔也只是个俗人,怎么会不羡慕?”
就算没有徐贤妃的宠爱,能像皇后、贵妃那样有所依傍,也是不错的。雪天路滑,谢霓笙想这些琐事想得入神,一不小心就歪了身子,直直往地上倒去。
还是宫人们眼疾手快护住了脚下打滑的谢昭仪,内侍们更是直接拿肉身垫在她身下。唐静柔也在一旁用力拉拽,好不容易才让谢霓笙稳住了脚步。
谢昭仪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多谢唐姐姐出手相助……”
人若是忧思得过了分,难免就会陷入顾影自怜的哀怨之中。
总归是一起进宫的,哪怕谢霓笙寻常好强些,在这大年夜里,唐静柔还是对她说了句宽心的话:“外头的人总说登高必跌重,妹妹自己刚也瞧见了,多思多虑也容易使人误入歧途。”
刚进宫的时候,对于龙椅上那个男人总抱了无尽的期许和幻想,可不得宠的日子一久,谢霓笙这心里的怨恨就越深。
唐静柔的话有道理,可谢霓笙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登高必跌重,总也看过高处的风景!似如今这般,陛下一个月能见我们几回?宫花代代新,这辈子也没登高望远的那天!”
圣人一直不好女色,一个月进后宫的次数本就不多,除了固定往皇后、贵妃宫里看看公主皇子,剩下大半时间都在与徐娘娘耳鬓厮磨。
可就算一个月只见一回圣人,只要日子得过,唐静柔就没有多少奢求。
她又扶了谢霓笙的胳膊,过了许久才说:“妹妹自小就是众星捧月,自然受不了门庭冷落之苦。皇后贤慧,哪怕原来过得清苦些,也从不作践我们下等妃嫔。有吃有穿,闲时还能到各宫打秋千、踢毽子,见不见陛下,我倒不怎么在意。”
在这宫里过日子,如果眼睛里只看得到圣人的宠爱,那就是自寻烦恼。
话不投机半句多,谢霓笙听了唐静柔随遇而安的言论,反而斗志昂扬:“我与姐姐,再不相同!”
谢霓笙这些年为了圣宠也没少使劲儿,自家又生得绝色,唐静柔也忍不住疑惑:“算起来你比我面圣还多,怎么就留不住圣人的心?”
启祥宫接驾一向是最有排场的,谢昭仪有时候甚至还要把南府唱曲儿的歌姬叫过来献艺。为这些派头,奴才们私底下还笑话过谢霓笙,说宠爱谢娘娘实在劳民伤财,非仁君所为,陛下这才会少去启祥宫。
谢霓笙听多了这些讽刺,也觉着或许圣人真的是喜欢家常的相处,于是等圣人下回再到启祥宫,就只跟他说些闺中趣事,吃些寻常酒菜。
当着面儿,圣人倒也笑得温柔,还给了不少恩赏。可谢霓笙却还是觉得与圣人两个相处就像盲人提灯走夜路,旁人再看得清,她自个儿却还是糊涂。
这一糊涂,就是两三年的不得法门。
唐静柔问她怎么留不住圣人的心,谢霓笙也说不出前因后果,只能胡乱拿手扯几下大氅来掩饰尴尬:“也许,陛下本就没有心呢?平日里见着我们倒也欢喜,私底下却从没念过我们的好……这哪里像是有心人的样子?”
唐静柔却只是埋头往前走,弯了嘴角淡笑:“他可是令九州春色竟折腰的帝王,要是让你看穿了心事,还得了?”
过了除夕,就是新年。后妃们大多都会各宫里转一转,互相拜个年,说些新的一年福寿双全的吉利话。
但今年情况特殊,徐娘娘被圣人下了严令,雪大难行,是不许她到各宫里转悠的。如此一来,就连皇后、贵妃这两个身份最尊贵的人也只能到长春宫给她拜年。
皇后事多,不过就是让永嘉公主带了些徐沅喜欢的吃食往长春宫走一趟。可是郑贵妃,却真把二皇子带到长春宫,与徐沅一道坐了大半天。
大年初一,学堂里放了假,阿丑不用读书,一早上都是神清气爽。又听丫头们说午后要去徐母妃宫里玩耍,从晨起开始就躁动不安。宫人们伺候他添一件在外头,他扔了马甲不说,还把刚穿上身的吉服褂染了墨水。
郑贵妃刚用完早膳就看见阿丑在捣乱,气得脑仁疼,又吆喝着宫人们拿鞭子上来,她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臭小子。
青烟见了这个阵仗,先拦住贵妃:“今儿是大年初一,一件衣裳罢了,奴婢们再给二爷换也就是了,您别动怒。”
二皇子虽是调皮,却并不讨厌,就是圣人见了他,也说过许多语重心长的话。只有郑贵妃,每天不是打就是骂,混似不是自己亲生的。
阿丑躲过一顿打,还敢对着他娘做鬼脸示威,把正在喝茶的郑浔看得火气内涌,恨不得把孩子抓过来爆捶一顿。
看阿丑容易气死自己,郑浔吩咐奴才们好好陪他玩儿,就去暖阁里读书明目。
阿丑见母亲不理会自己,又狗皮膏药似的往她身上贴,嘴里不停念叨:“娘,咱们甚时候去徐母妃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