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对不起、没关系 - 春羊花花同学会 - 曈暖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34章对不起、没关系

俩人约定三月二十三这天出发。

但没走得成。

一位本家奶奶突然离世,他们全家得去吊唁。

许爸许妈要喂好羊才能去,许一诺就跟许爷许奶先走着。

一路上,许爷紧紧扣着许奶的手,默然无声地走着。许一诺走在马路外侧,帮忙看着来往车辆。

马路左边是桑田,被修剪过的短而粗壮的浅褐色枝干上正抽着新绿色的嫩芽,虽然还没成相当规模,但点点绿意已如野火蔓延、势无可挡;马路右边是麦田,春节期间还像刚睡醒的青年一头潦草短发的杂乱无章的麦苗,也比先前长高了不少,愈发齐整了。

继续往北走着。渐渐地,北边住宅区的一排排房顶映入眼帘,房子的轮廓越发清晰可见。

许一诺有好些年没去过北边住宅区,零星印象还是有的。记得从西往东是一排排二层楼房,只半道夹着一家小矮房。至于房子里的人现今什么模样、过得怎么样,就全然不知了。

挨家挨户门户都闭着,门口场地上也不见人,一路走来静悄悄的。走到半道那户唯一的小矮房,终于见着一个人。

一个老人。

坐在门口的条凳上,一手撑在拐棍上,另一手搭在大腿上,眼睛不知是眯着还是睁着,看不清楚。只因那双眼已如枣核般皱进去,只余一条缝。

老人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

直到他们走过数十米,许一诺回头望,老人还是那样的姿势。

忍不住问许奶奶:“他坐在门口干吗呢?”

许奶奶说:“这话你小时候也问过我。”

这一说,许一诺依稀记起像有这回事。小时候跟许爷许奶串门走亲戚,路过人家,总能见着这样的画面,老人坐在门口,沉默如钟、一言.不发的。

她好奇问许奶奶:“他们坐在门口干嘛呢?”

许奶奶就说:“在晒太阳呢。”、“在等儿女呢。”

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又在等什么呢?

许一诺不敢问、更不敢想了。

再下去十来米,渐渐听到声儿了,说话声夹杂着哭泣声,还有东奔西走、忙忙碌碌的吆喝声。

面孔也渐渐多了。

早年的楼房历经风吹雨打,老了,颜色也旧了、淡了;一张张记忆中的面孔,也都老了,颜色却深了。

许一诺心里像突然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垂了眼,不敢细看。

本家奶奶的儿女子孙还没赶得回来,家里没个主事人。左右邻居就先帮着在堂屋搭了简易灵堂。老人换了寿衣,躺在正中一张板床上,头前点着一盏长明灯。

屋里几乎全是老人,少有的中壮年在厨房备饭待客。见到许一诺,倒当个新鲜事儿,说这不逢年不过节的,还能在村里看到年轻人,真是稀奇。

许一诺不知道怎么接话。许奶奶三言两语转圜过去,问老奶奶怎么就突然没了。

老人们边折元宝边絮絮唠着,说老奶奶身子一向硬朗,米饭还能吃上一碗。今早见老奶奶没跟往常一样出来晒太阳,就进屋看看,这才发现老奶奶人倒在床踏板上,一摸身子已经凉透了。猜测该是老人夜里起夜、突发中风,又没个人在边上照应,这才睡过去了。

叹着叹着就说这样过去也算是没受什么大苦,总好过得了大病被折磨得不生不死才走。又说去年疫情封闭期间,就有人九十多岁高龄被感染了死在家里头,过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人曾孙女就在大队当村官呢,也不管用,直接拉去火葬场火化了,连请和尚念经超度都不曾有。

许奶奶听得唏嘘不已,要进里屋看看。许一诺也跟了进去。屋里的摆设都是旧的,旧式梳妆台、旧式大衣柜,还有两个旧木箱子。整间屋子也是旧旧的味道。老奶奶还睡的旧式踏板床,又叫拔步床,像间小房子一样,外间一层踏板,踏板上放坐凳、痰盂,往里才是睡觉的床铺。

许一诺不敢多看,慢慢退了出来。

屋前一棵槐树,很有些年头了,还是当年楼房盖成、他们全家前来做客时,这户人家及其子女在大家的祝福声中一同种下的,今已亭亭如盖矣。

赵嘉锐给她发微信,问她一切还好吗。

许一诺忽然惆怅。她细细抚摩着槐树粗糙斑驳的主干,给赵嘉锐一段一段发微信说:

回乡头天,范丁玲跟我说村子人口流失严重,大多只剩老弱病残时,我还没什么感觉。这不就是书本上写的、电视上播的话嘛。又能怎样?直到今天,才觉得,怎么说呢,有种看着一朵鲜花逐渐凋零的无能为力和心情枯萎感。

村子里道路是通了、阔了,来往车辆声是多了、大了,可村子却比以前安静了,简直安静得可怕。一眼望去,家家户户门口都空着,都没有人,像空了一样。

就哪怕是本家奶奶过世,将左邻右舍都聚集过来,也都是老人。好些都是我小时候见过的,还挺熟悉的,都老了瘦了、眼神茫了、脸色黑了,真真切切地让我感受到原来时间一晃,已经过去好多年,衰老和死亡都是不可避免的。

还有一位是我的小学数学老师罗老师,她是在我们后面来的。其实我认出她来了,但我躲开了,因为我不敢上前跟她说话!我是不是很可恶?可我就是不敢!

她变得好老。她教我的时候也就四十来岁吧,算算年纪,现在应该快六十岁了吧。可六十岁其实也不算老吧?她竟然已经是一头白发,脸皱成一小张,个子瘦小,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折元宝,就像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一样。她以前教书时,是多么意气风发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赵嘉锐回:她看到你,应该会开心。你可是她的学生。

许一诺说:我不敢。

赵嘉锐问:为什么不敢?她以前打骂过你?

那倒也没有。

既然是她的学生,又住在同个村子。见面打个招呼也是应该。

我做不到。许一诺还是犹豫了。

赵嘉锐回:你是不是担心她?

许一诺说:对对对,我不是不敢面对她,我是担心她,我担心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在这种场合见到曾经的学生,她会不会尴尬难受,生出今非昔比、物是人非的感慨来?她会不会其实不希望在这种场合被认出来,毕竟她以前是那么骄傲的人。说不定换个场合、换个装扮,她会更舒服?

赵嘉锐没再回。

许一诺也没追问,回头望望已经挤满了人的堂屋,想想到底还是避开了。

槐树四月才开花。许一诺揪了片叶子,窝在手心来回捻着,想到那位久坐门口、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独居老人,又拿起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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