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汽水036
周烬的眸色逐渐暗下来,乌青的长睫连颤几下,扣着秋千冰冷锁链的手变紧,手背崩起青筋。
宾利后座坐着的男人,视线越过摇下去的车窗朝他看过来,两个人眼神对望,气氛僵持不动,江飘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匆匆撇头看向周烬。
“我们上次回家的时候见过他。”她脑子灵光一闪,相关记忆如潮水向她涌来,铺天盖地占据她的大脑储存空间。
她记得上次回家那天,周烬见到后座那个男人情绪就不太对劲,恍然想起来,让她感到奇怪的就是周烬跟他父亲的相处氛围。
她不知道说点什么,只能抿紧唇瓣,额头抵在凉飕飕的锁链上,视线似有若无地飘到周烬身上,观察他的神色。
周烬攥着秋千站起身,淡漠地松开手,视线驻留在他爸周林渊身上,两个人在暗地里较劲,他们脾性很像,都喜欢不动声色,只是周林渊更圆滑,周烬身上多少有点少年意气。
他想了想,跟江飘说,“你先回去。”
少年的视线未曾挪动,平视前方,倒是江飘的眼神左右来回扫,她轻轻叹口气,知道自己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便顺着少年的话点了点头,转身抱着书包离开。
但她脚步刻意走的很慢,讲不清心里什么情绪,总觉得应该走慢些,等等周烬。
桃李街沿路种了一排排的香樟树,成蹊偏南又靠海,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冬季温和多雨浇灌出高大茂盛的香樟。
她在树下慢悠悠地走着,倏然担忧似的回头,少年站在原地,目光堪堪撞上她的。
香樟常青,底下是常绿的叶片,顶上才枯黄的比较多。她愣愣盯着少年看,香樟树落下两三片枯黄的树叶,她抬头去看,掌心不由自主地摊开,任树叶坠下来,躺在她的掌心。
不远处的宾利按了下喇叭,她转了转眼睛,舒缓了一下酸涩的眼眶,轻轻合拢手掌,将那片掉下来的香樟树叶攥在手心里。
少年脚尖一转,单手提了提从肩膀上掉下去的书包肩带,目光平静地看向刚刚喇叭声的来源,他不疾不徐走过去,姿态跟闲庭散步一样悠闲。
周林渊抬腕看了看表盘里分针的指向,眉头紧锁,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身上散发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周烬从家搬离将近有一个学期,回家次数寥寥,每次还得是周林渊下达死命令才肯回家吃顿饭,得亏他现在年岁小还未成年,否则等他哪一天翅膀硬了,周林渊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压住他。
“现在连最基本的礼貌都忘了吗?”周林渊举起戴着腕表的手,另一只也举起来,指尖点了点表盘。
“找我有事吗?”少年脚步停在离宾利还有几步远的位置,他眉眼沉沉压的低,谈不上对周林渊刚说的那句话感到烦躁,只是觉得冬日里黄昏后,应该跟江飘再多荡会秋千。
“期末考试什么时候?”周烬话里的疏离他听得一清二楚,但周林渊没计较,最近公司和家里的事情都让他颇感心累,尤其是看到小儿子不学无术堕落的模样,他只能将希望全部寄托给周烬。
“快了。”周烬答的言简意赅。
“寒假搬回家来住。”周林渊用命令的口吻道,他习惯了对下属发号施令,现在又如出一辙运用到周烬身上。
“再说。”周烬浅瞳里光都怏怏的,不断黯然。
两人的聊天已经走入一个死胡同,周烬脸上明晃晃地摆着不想说话的表情,但周林渊仍旧不死心,用激将法激他,“还有件事,你弟弟明年转学到你们学校来。”
“知道。”之前跟林恣见面的时候就听他提起过,只是当时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多少带点挑衅意味,不能确定话的真实度,但现在周林渊把这件事又拿出来说了一遍。
周烬本来懒得相信,现在倒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跟林恣出生相差也就不到半年的时间,中考凭成绩,他进了成蹊一中,而林恣被周林渊砸钱送进了私立高中。
他看了看天边飞过的鸟,扑棱着翅膀扇动气流,天也渐渐向晚,昏昏暮色即将消退,被漆黑如墨的夜色代替。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随着时间的挪移,周烬对他爸周林渊的耐心即将消失殆尽,他重新理了理书包,将单肩背包变成双肩。
“寒假回家,别让我喊人来请你。”看着少年慢慢远去的背影,他最后下达了一通略含警告意味的命令。
……
江飘拿一本书垫在冰凉的台阶上,她坐上去,从书包里拿出要写的作业,双腿并拢,把作业本摊开,放在膝盖上。
她做了三篇阅读理解打发时间,填下最后一道题的答案时,台阶最下端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书包闯入她的视线。
视线垂直,一路从校服裤往上,瞥见那张淡漠的脸,她笑了笑,右手握笔,笔帽顶着脸腮边的软肉,“虽然你没有让我等你,但是身为你最尊贵的好朋友,我有那么一点点等你的自觉性。”
她边笑,眼睛弯起来,眸色亮亮的,像一潭清澈的泉水,里面掉进了一枚月亮。她还边比划手势,示意周烬,她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自觉性。
周烬站在第一层台阶不上不下,眼睛里飞进空气中悬浮的灰尘,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这个世界破破烂烂,但总有人缝缝补补。
“好吧,其实也不是一点点,我自觉性还是很高的。”她仔细想了想说,合上刚刚做完的练习题,连同刚刚的笔都一块收进书包。
“噢对了,你这个寒假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到时候一块出去玩,你觉得怎么样?”她起身,弯腰拿起刚垫着坐的书。
他目光撤开,眼睑落下一层阴影,墙上粉灰之前因下雨潮湿掉下来一块,今天一看,原先残缺的部分已经被重新粉刷上了。
直到少女转过身,站在台阶上俯视他,他才重新将目光移回来,定定看着江飘,眼睛里情绪漂浮不定,像蒙着一层水雾。
“挺好的,”他顿了顿,“建议予以采纳。”他话音将将落在江飘的耳边,连上几级台阶,脚踩在跟少女站的同一块楼梯台阶上。
原本居高临下的视角立马调转,江飘只能微微仰头,眼皮眨几下,慢慢吸收他刚刚说出的话,“那说好了啊,你可不能临时再找什么借口反悔。”
“比如要写题啦要看书啦或者是瞒着我偷偷一个人打游戏或者睡觉啦,这些通通都不能当作你拒绝我出去玩的理由。”
许是觉得自己这样太霸道强势,她又补一句,“不过要是实在有什么特殊紧急情况,我还是能够理解的。”
周烬没意见,略一点头。
……
今天一场雨下的急促,哗啦哗啦跟倒水一样往下倾倒,江飘把之前写过的试卷都抱在怀里带回家,但走在路上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瓢盆大雨淋了个措手不及。
人倒霉,是从一开始就处处触霉运的,比如今天上学前,章文莹女士看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江飘觉得那个点她应该赶得回来,没必要带伞。
比如放学前,薛吟问她要不要把试卷装在袋子里带回去,她觉得没必要,直接抱手里就行。
结果,雨提前下,试卷也被淋湿了。
她没办法,只能按原路折回学校躲雨。一路顶着从眼前斜刮过来的雨,抬手挡着额头朝大门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