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交心
琇莹见制止了濂祯,便朝太后道:“多谢太后从轻发落,嫔妾愿领太后责罚。”
太后依旧没露出什么喜怒神色,也没去望她一眼,将手递给闻昭仪扶了,朝外走去:“刘丰沛,监督秦贵嫔受罚的差事,就派给你了。”
刘丰沛恭敬答应。闻昭仪瞥了琇莹一眼,透着几分不甘也稍有几分解气。
太后出门后,濂祯仍紧抓着琇莹矗立不动,脸色阴沉似水。在场其他人见识了这场对战,再面对败退的皇帝一方,都多少有些尴尬,纷纷向濂祯告退,尽快离去。
卓红缨绷着小脸,满脸都是不服气,朱侯夫人紧抓着她的手,低声告诫了她留神言行,随后又走到濂祯跟前施礼道:“臣妾告退。请皇上体谅贵嫔娘娘的苦衷,稍安勿躁,谨慎行事。”
濂祯没有出声,只微微点头。他明白琇莹拦他的用意,太后不惧翻脸,他也不惧翻脸。但若是真翻了脸,自己一方绝难占到上风,事情还不知会恶化到什么地步。在这个连御前侍卫都归太后管的环境里,自己能翻出多少花样来呢?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这皇帝做得太过窝囊了。
平生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无用。濂祯觉得胸口堵得难受,简直想剖开它将闷气直接放出来才好。
外面的天果然下起了雪。来赴宴的人都已离开,泯香榭前空空荡荡。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很快在殿前平台上铺了一层银白绒毯。
琇莹跪在殿前,身上披了件新换的干净斗篷。小茜为她紧好衣襟,也陪着她跪在一旁,不住低声抽泣。琇莹朝她一笑:“你去一边等着吧。”
“小姐受罚,奴婢哪有不来陪着的道理?”
“要你陪着有何用?你穿得比我还单薄,若冻坏了,岂不是要让流霜她们事后多照顾一个人?我还指望着你回头扶我回去呢。”
小茜迟疑了一阵,只好起身去了廊下站立。琇莹抬头看看几步远外静默站立的濂祯,心中明白,此时此刻最憋屈最难过的,绝非自己,而是他。
她现在可以坦然面对这次受罚,是因为在太后提出罚跪的那一刻,听见天枢告诉她:“顺从受罚,一个字都不要多说,有我在,会保你安全无虞地挺过去。”
她有胆量接受,是因为信任守护,而她却没办法将这事说给濂祯听。濂祯又如何会觉得雪地里三个时辰的罚跪是件她能挺过去的事?更何况她不久前还跳进了冰冷的湖水。
此刻濂祯并未看向她,面无表情地在雪地里默立了好一阵,头上落了一层雪花也浑然不觉。
“皇上……”唐汉为濂祯撑开一柄雨伞,有心劝说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濂祯好似从入定中醒过神来,挡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退后,自己转身走来琇莹跟前,为她拂去头上的积雪,又戴上风帽,转头冷冷看向守在廊下的刘丰沛:“你这差当得很好啊,要不要朕为你加官进爵?”
刘丰沛忙跪倒叩首道:“皇上恕罪。奴才领了这份差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请皇上体谅奴才的难处。眼下没有外人在场,贵嫔娘娘罚跪也无需严守规矩,只要将这三个时辰挨过去了,奴才也便得以交差了。”
言下之意,只要琇莹在这里把三个时辰忍过去就好,至于是跪着站着还是坐着,他是不管的。刘丰沛为人远比司琴乖觉,知道眼下虽是太后压过皇上的形势,将来谁沉谁浮都还难说,自己一个小人物须得随时给自己留下后路,不能把事做绝了。
濂祯听了他这话,果然气顺了些:“那就先站远点。”
刘丰沛答应着退开了一段距离。濂祯从唐汉手里拿过伞来,交给小茜撑着,直接动手来拉琇莹:“我倒想看看,我若直接拉你走了,别人敢说什么!”
琇莹却抗拒着他的动作,拽了他的手臂恳求:“皇上务须冷静,我没那么娇弱,这三个时辰的罚跪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到时候让太后她们解了恨,咱们也一样没事过去,也就都好了。您若去与她们硬来,才是授人以柄,更会令事情恶化。”
濂祯动作凝定,呆呆望着她,他何尝不知道硬来会授人以柄,会令事情恶化,只是,任琇莹如何解释,他又怎可能相信这项重罚是个可以轻松挨过去的事?事到临头,越是见她表现出这种柔弱的无畏,他就越是苦涩愤懑。
唐汉也过来劝道:“皇上请息怒,如今即便只是为了娘娘着想,也不宜大动干戈。正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濂祯不言不动,目光变得愈发凌厉逼人。忍,总是要归结到这个忍字,面对恶人的霸道欺凌,他就只有忍气吞声一条路可行?
这时刘丰沛怯怯地凑上前道:“皇上请听奴才一言,如今这事态,皇上想求太后收回成命怕是不易。不过依奴才愚见,皇上若去找闻昭仪谈上一谈,请昭仪娘娘出面与太后讲个情,或可以免除贵嫔娘娘的刑罚。”
濂祯烦躁道:“这怎可能?闻嘉慧比太后还想整治莹儿!”
“是……”刘丰沛弓腰低头,极尽恭敬,“奴才以为,闻昭仪对皇上毕竟念着旧情,皇上若去动之以情,未尝没有希望说得她松口。”
做着慈清宫的管事太监,闻昭仪对濂祯的态度与太后相比有多大的不同,刘丰沛是很清楚的。
琇莹见濂祯一时默然不语,明显是被说动,不禁忧虑道:“皇上不要去,闻昭仪不会那么容易被说动的。”
闻昭仪会不会被说动她猜不到,但至少自己老公是个根本不会说软话的人,这点琇莹很清楚,濂祯这要是去了,结果很可能就是谈崩,后果殊难预料。
濂祯看她一眼:“不去又如何?照你所说,就该忍气吞声,任由你在这里跪三个时辰?”
他也知道说动闻嘉慧希望渺茫,但眼下除了忍气吞声和与太后翻脸之外,已没别的路走,只有这个办法还可以一试。濂祯说完,就转过身大步走去。
“皇上。”琇莹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去了,自己又不能追去,忙道,“唐公公,务请劝着点皇上,请他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唐汉答应着,急火火地朝濂祯追了过去。
琇莹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满心不安:天枢,今天的事,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我不知道。现在这个未来,已经不是我所预知到的那个了。
琇莹沉默,他所预知到的未来,想必是她从一开始就没去救瞬华,也就不会被闻昭仪与太后抓住把柄,没有了刚才那番审案争辩,也没有了这次受罚。当然还有一点,那就是瞬华已经死了……
对她的这番想法,天枢没有出声反驳,只有默认。他预知到一种未来,如果被改变,再想去推测下一种事态走向,就不那么容易。
眼下天枢只能感觉的出,濂祯的情绪对这次的事情会影响甚大。可感觉得出又能怎样?难道他这守护能跑出主人的脑子,追去昭明宫阻止皇帝发火?眼下他连获知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都做不到。
琇莹呆望了一阵漫天飘飞的雪花,一时间也无可奈何,只有静静等待。现在的这个结果是她违背了守护的安排,亲手制造的,无论结果如何,都只好等着承担。
一股奇异的暖流在身上缓缓蔓延开来,让膝盖处的血脉凝滞症状和身上的寒冷都迅速消退。
她默默在心里歉然道:天枢,多谢你。之前那么对你说话,是我不对,请你别介意。
琇莹苦笑了一下,反正,我在你眼里早就是个二货了,二货偶尔犯二说话难听,你也见怪不怪了是不是?
——你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在怪我。
天枢的声音十分正经平淡,他暗自庆幸,这一回她总算没像六福的事那样气愤失望,所以自己才余下了这点能力帮她。
琇莹深知他有着读心本事,无可否认,只沉默了一阵才道:那会儿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到现场阻止孙嬷嬷抛瞬华下水?如果那样,不是一样可以阻止她们陷害我么?也可以避免瞬华遭此横祸。
——我所预测到的结果是,你如果去了现场,并不一定能救下瞬华。而你与孙嬷嬷发生直接冲突,她还是会趁乱将瞬华投进水里。到时没人为你作证,她又咬定了你,你就完全没办法翻身了。
琇莹叹气点头。我知道了,还是你想得周到。可是……
——可你还是觉得,既然我能预知未来,就还是有机会指点你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你就是觉得,我是因为冷酷无情,才放任了一个无辜小女孩遇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