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传讯
这时一名带刀校尉小跑过来,在正厅门外单膝跪地奏报:“启禀皇上,卓统领已领兵就位,等皇上示下。”
一时间屋里的几个人谁都没有出声。八名朝臣更加紧张,闻世忠虽面色镇静却只注视着太后等她说话,太后扫了一眼门外,说道:“皇上是要领兵进来,抓捕我等乱臣贼子?哀家手下之人可是接了命令,只要见到哀家与兄长遭遇什么不测,立时点火焚毁关押皇后的处所。想来连沈浩荣穷途末路都还能动用数十名手下控制皇城,皇上不至于不信哀家也还有些忠心部下的吧?”
濂祯脸色阴冷,没有答话。无论态度如何强硬,情绪如何愤怒,他都很清楚,眼下他是有实力将闻氏兄妹当场扣押,逼问他们人质的下落,可太后上无父母下无子女,又嗜权如命,逼急了她她能来拼死一搏,自己却拼不起,被他们扣住的琇莹、朱芮晨、陆贤平、秦夫人,他哪个也不能舍弃。
闻世忠沉着嗓音插口道:“皇上息怒,臣与太后此举,其实为的只是自保,只要皇上稍作配合,双方都无需闹得鱼死网破。”
濂祯面含冷笑:“自保?闻太师看来是比太后更为冷静些的,你该明白,如今的局势根本容不得你们兴风作浪,即使朕受了你们的挟制,天下人也不会服你们,天下依旧是白家的天下,难不成你们还真以为能让其改姓的?你们此举分明是自寻死路!”
太后抢在兄长前道:“你少来危言耸听!三大营的二十万兵马仍在闻家手上,你以为手握了羽林卫,又有午倾方帮你,就能坐稳这皇位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劝你为你那皇后着想,乖乖听话,别想来与我生事!”
濂祯厉声道:“你这就不是危言耸听了?你若真那么胜券在握,真那么不来忌惮朕,还扣押皇后和朱芮晨做什么?还挖空心思诬陷他们做什么?你真以为手里捏着所谓的兵权便可独揽大权?这纯属做梦!天下根本没几个人会真心听你号令。”
他说着从怀中取了一枚紫铜兵符出来,甩手抛到了太后怀里,“这是锦衣卫的兵符,现在交予你了,你倒来试试号令他们,看他们听不听你调遣!”
跟随濂祯进来的几名锦衣卫校尉个个紧握刀柄,眼睛死死盯着周围人的动向,兵符易手这事根本没引得他们眨一眨眼。这里包括朱芮晨手下的两名副将,都是之前领命守卫行宫的,被太后等人呵斥压制的时候不敢异动,这会儿明白了原委,得知这伙人竟想给侯爷扣上那么恶劣的罪名,这些人早都义愤填膺,急盼着皇上立即下令,命他们动手将太后砍成碎片才好,哪会去在乎一块废铜烂铁在谁手里?
濂祯看出闻世忠脸上透着忧虑,而太后一时也没说话,便抱了最后一丝希望道:“放了他们,朕许你们不死,甚至还能让你继续做你的太后。你也算了解朕的性子,不至于疑心朕会出尔反尔吧?”
太后唇边浮上冷笑:“你想要我放弃,将多年苦心得来的权力都交给婵贵妃的儿子?那于我而言,才是生不如死。不必多费口舌了,你要么乖乖听我调遣,要么就等着为那几个人收尸吧!”
濂祯冷然道:“你明知根本没几分胜算,还一定要与我拼这一把?”
太后冷笑更甚,透着骇人的妖异,咬重了语气一字字道:“怎会没有胜算?即使真没了退路,我还能与秦琇莹玉石俱焚,到时我纵然没命,你却要落得生不如死,还不是一样算我胜出?”
濂祯见了她这神情,感到一阵寒意袭遍全身。世上最难对付的敌人,莫过于豁出性命、没了理智的敌人。事到如今,道理已经完全讲不通,他只能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为转圜争取余地。
“朕要见他们,不亲眼见一见,怎知你们是不是已经害了他们性命?”
这话一出,也就标志着皇帝暂时服了软。太后笑得尽显得意,被她捏在手里的,确实是皇帝的脉门,任他再怎样疾言厉色,也不敢让那个人冒一点危险。
太后道:“皇上手段高明,哀家可不敢放松警惕。见面就免了,皇上想知道他们的情形,哀家会差人找陆贤平来向你禀告。”
濂祯无奈,只能点了点头,最后道:“你最好保证他们毫发无伤,再敢让他们多受一点伤害,朕也一样会来与你们拼命!”
人质早已被移出了行宫,一个多时辰之后的傍晚时分,濂祯才在行宫偏殿里等来了陆贤平,上来先问:“朱芮晨的伤势如何?”
“皇上放心,侯爷伤得不重,没有大碍。”
濂祯略微放下了心,扫了一眼太后安排守在一旁的太监,又问:“他可有什么话转达给朕?”
即使清楚大局上闻家并不占优势,濂祯对如何解除眼前困局却尚无头绪,急需有人支个招。
陆贤平神显苦涩,迟疑道:“皇上,侯爷虽然伤不致命,却失血不少,眼下……还未苏醒。”
濂祯急怒攻心,伏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紧紧攥起,青筋爆出,真恨不得当即就将太后斩成两截。
陆贤平忙劝道:“皇上,皇后娘娘最担心皇上会怒火攻心,让臣一定要待她劝解皇上暂且冷静,如今这局势,可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濂祯切齿愤然道:“她还要你来劝我?事情落到如今这局势,还不都是因为我没去提防,将你们抛在行宫不管?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是我害了他们!”
陆贤平露出一丝无奈苦笑:“皇后也猜到皇上会如此自责,刻意让臣为皇上带个话。娘娘说,出了事后追究责任,自怨自艾,于事无补,毫无裨益,不如将心思花在去琢磨如何应对和补救上,才是明智之举。这是她刚刚领悟的道理,希望与皇上共勉。”
濂祯一时呆坐无言,听着陆贤平继续转述,就好似亲耳听见了琇莹的声音。
她一改前几天的颓靡无神,冷静又淡然地说着:“导致皇上与侯爷都陷入被动,中了太后的陷阱,归根结底是我的责任,但事到如今,我已明白坐在这里继续用自责来折磨自己,没有任何用处。请陆御医告诉皇上,一切谨慎应对,从长计议,不要以我为念。”
濂祯的心境平静了许多,之前他最担心的除朱芮晨的伤势之外,就是琇莹的精神状态,她才刚有所好转就遇到了这种变故,倘若心境剧烈变化,说不定就会导致流产甚至危及性命,想不到她反而看得开了。她说的没错,只要谨慎应对,从长计议,就还有着胜算,此刻最忌讳的就是心浮气躁,乱了方寸。
陆贤平最后道:“娘娘说,她也会尽力做好自己能为之事,守护好自己和孩子,不让皇上担忧。”他特意放缓了语调,侧眼留意了一下守在侧后的太监,用眼神告诉了濂祯没有说出口的信息:皇后所谓的能为之事,绝不仅限于守好自己和孩子,等待营救。
濂祯更为心定了一些,连她身陷囹圄都还在想办法,自己有什么理由心慌意乱?他颔首道:“你转告她万事千万小心。”本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此时都无法出口,只好忍了下来,“朕就将他们两个暂且托付给你了。”
陆贤平郑重施了一礼:“皇上放心,臣自会尽力而为。”
濂祯没再说什么,就此带人率先离开了行宫。
外面夜色沉沉,濂祯乘马而行,锦衣卫开道,羽林卫押后,皇帝心情沉重一如这漆黑夜色,随行的人也不敢出言,一路上只有马蹄声响。
行至半路,一名锦衣卫同知追上御驾奏报:“启禀皇上,押送陆御医的人行动十分谨慎,还放出话来说只要发现有人跟踪,就要对皇后不利,以至于我等不敢跟紧,一时不好确认太后将人关在哪里。”
濂祯点点头:“眼下自然是太后等人防范最严的时候,行事不可急躁。传令手下继续留意太后手下的行踪,但定要谨慎行事,决不可冒进打草惊蛇。”
同知答应了退去。眼下最急的人莫过于濂祯,怀了孕的妻子和受了伤的兄弟都在别人手里,随便想想都是心若油烹,但他知道着急于事无补,这会儿身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了,要救他们出来,都要靠自己去冷静下来想办法。
当夜太后与闻世忠并未回城,而是留宿在了行宫。闻世忠好好送走了那八名朝臣,并没多说什么,事情闹得这么大,无论舆论再怎么不利,想堵住别人的嘴也已经不可能了。
闻世忠来在太后所在的寝殿,看看烛灯光芒之下面沉似水稳坐炕边的太后,很有一阵心力交瘁之感,“眼下这状况,你又待如何处置?”
太后语气冷硬:“想不到那朱家老大如此强硬,被他这么一搅,咱们想要名正言顺地夺.权自是行不通了,只好来硬的。明日一早你便去传令调兵,趁着朝臣们还来不及作何反应,尽快将所有可以控制的都掌握在手,反正皇上不敢异动,谁还敢来阻拦?曹操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咱们自也可以。”
闻世忠没有接话,曹操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是在乱世,如今是太平盛世,哪还能那么容易?
太后朝他冷瞥过来:“你怕个什么?皇上手里不过捏着几千人的锦衣卫和羽林卫,还不敢动手,午倾方远在西北边境,等他能带兵赶回来,京城已经尽在你我掌握,真与他硬拼也无妨。难道你还怕朝堂上那群废物能用口水将我等淹死不成?”
闻世忠也不辩解,到了这会儿辩解也是没用,只好道:“就依你说的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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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芮晨苏醒过来的时候,见到面前一片昏暗,只有少许淡淡烛光,全身酸软无力,稍一动弹便引得胸前与左臂上的伤口作痛。
守在一旁的陆贤平闻声连忙过来:“侯爷小心,别要牵动了伤口。”
朱芮晨看清了面前昏黑的斗室,急切地抓住陆贤平手臂问道:“可知道皇上皇后他们怎样了?”
陆贤平便将自己知道的情形都细细说给了他听。
朱芮晨听说琇莹反而很冷静,还用他刚教的道理稳住皇上,倒有些意外,苦笑了一声道:“想不到她倒能看得开,其实她不知道,我这个教她那些大道理的人根本没那么豁达。这次让太后得了手说到底是我的疏忽,我简直悔青了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