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妄想
自打谢昭宁送来那盘荷花酥的第二日,苏梅便发现霍长歌愈加心不在焉起来,她似是忽然有了许多心事,院中投喂绛云时,总是若有所思,间或羞赧垂首、抿唇轻笑,眉目间的情愫合着她那股子明丽张扬的劲儿,分外有些惑人的意思,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模样了。
霍长歌那夜外出,她原也是知道的,因她晨起与霍长歌更衣时,霍长歌鞋底微微湿润,面儿还上有新落的灰尘,只那夜到底发生了何事,她却一直未曾寻到机会问。
苏梅原先只当霍长歌是另有要事,方才急匆匆去寻的谢昭宁,并未往心上放。
总归因着苏梅这边眼下进展颇慢,连凤举后宫可为她们所用之人寥若星辰,想要的消息近日里也越发难以问询,正是另起炉灶之际。
可霍长歌如今愈加反常的举动却勾起苏梅的怀疑来,她也生怕再不拦她一拦,也要引起旁人的注意去。
翌日,霍长歌早早起了身便不再睡了,往廊前披着衣裳半隐半现在曦光中,抱着那盘荷花酥靠着廊角干坐着,一坐小半日,一动不动只凝着院门方向,间或啃一口糕点,远远瞧着便似是角落里升了一把火。
苏梅愈发诧异,寻了个南烟背身的空档,忙趁机蹭过去悄声一问霍长歌:“你那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唯恐被人听见,话也说得含糊,岂料霍长歌闻言眼睫一颤,面上不由便泛起一层樱粉,手指一勾,让她凑近,与她耳畔悄声说:“我亲他了。”
“……”苏梅一瞬惊得眼瞳乱颤,“?!!”
这行事够野的啊,苏梅只觉霍长歌不愧为霍玄之女,魄力的确非常人所能及。
“……没忍住。”霍长歌见她一副被雷劈过一遭的模样,指尖蹭了蹭鼻梁,少许羞赧裹挟在得意中,坦言道,“反正亲也亲过了。”
苏梅:“……”
这咋还骄傲起来了?便是在他们北地三州,还未定亲的姑娘家,与非情郎这般如此大胆言行也稍显孟浪了些。
得,怕是情根深种了,她原才腹诽三殿下恐是要动心,自家这位便不落人后得已经拔了个头筹。
“那三殿下……”苏梅见南烟仍背身正忙着,便又试探含糊轻声道。
“人懵了,”霍长歌无奈抬眸,略有惭愧悄声回她,“吓的。”
苏梅闻言抬袖掩唇,妩媚眉眼拧在一处,险些“噗嗤”笑出声音来。
倒是没看错,那位殿下原是位君子,这般自个儿送上门的小美人儿也未曾下得手去,反被占了便宜。
“哎,你瞧我这几日可有长高?”霍长歌见她憋笑憋得花枝乱颤,眉目间越发显出三分媚意来,也不恼,只兀自又沉入自个儿不能为外人道的心事中,盯着院门方向喃喃憧憬道,“好想快些长大了……”
苏梅一怔,笑意顿时便敛了去,敏锐品出她那话中裹挟的浓浓的期盼与惆怅,便觉她——怕已情根深种了。
“这里的男人与咱们那里的不一样,女人也不一样,像是身上拴了万斤的铁链在过生活,不知该往哪里去,也往哪里都去不了……”苏梅还未回神,又闻霍长歌似耳语般与她低声道,甜媚回敛出踟蹰,缓慢斟酌着词句,愈显郑重,“待此间事了,我想带他一并回家去。便是连北疆的雪,我也总觉得似比这里的要白许多,也干净上许多,像他那人一样……”
“你说,他在北地会欢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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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二月初二,龙抬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京里气候已明显转暖,似春要到了。
这日宫里素来是不摆席的,可因着十五元宵节那日家宴无疾而终,连凤举便着令哺时于御花园中重开了宴。
毕竟今日一过,便要到元皇后忌日,照惯例阖宫需得茹素三天,皇子皇女更要斋戒七日,以示帝心感念与尊宠。
立春日百官拥不得帝迎春,二月二储君也出不得宫亲耕,连凤举谋划屡屡受挫,外加古氏一族忌辰将近,他于主位端坐,面色便不大好看,眼神略微阴沉。
此番席位原是同霍长歌出入京城那日一模一样,她左侧紧挨着四公主连珍,对席空无一人,往上侧眸,才能窥见列位皇子,只皇子席位之首,如今却添了一桌与太子和太子妃。
宫里近日时有谣传,自正月十五那夜起,太子东宫书房灯火通明,整宿不灭,隐约便闻诵经声,似是《往生咒》,于是便又有人说,太子目不交睫、夜不安寝竟是日日亲自超度二公主亡魂,祈祷其能早日魂归西方极乐,也是兄妹情深、煞费苦心。
霍长歌远远眺那太子一眼,见那太子面色确实颇为疲累,与太子妃交谈之时,眉目间亦敛着慈悲,倒似是对待寻常香客般笑容疏浅,总觉不像亲密夫妻。
太子成亲已十载,一妃二嫔原也是轮番怀过的,只不多久便皆小产夭折,宫中随即传言太子之位到底与佛子之尊冲撞,天不允其留有子嗣,只望其能早日参透大剩佛法,回归佛家正途。
好在前几日太子妃又有了喜,已稳稳当当过得了头三月,就快要显怀了。
要做储君便好好做储君,要当佛子便好好做佛子,霍长歌望着太子柳眉微蹙,如今越发觉得他古怪:若他心中有佛,夜里又如何与妃嫔行那亲密床笫之事?若他心中无佛,掌中却扣着一串从不离手的佛珠,岂不讽刺?
且不说佛在心中、不在手上,便说因着元皇后与二公主那事,太子对连凤举似乎毫无芥蒂,平日二人父慈子孝,感情甚是亲厚,全不似谢昭宁、连璋与连凤举之间那般亲缘浅薄模样。
越发让人瞧不透了。
她前世只一门心思想要弄死连凤举,倒是未曾留意太子这许多。
霍长歌虽心中疑窦丛生,却只左手托着下颌,做出一副惫懒模样百无聊赖地瞧着堂中歌舞,身后暖炉烘烤得她愈加精神不济,沉重的眼皮被她强行支棱撑开着,随时便要睡过去了似的,她困顿半倚着小几,任四面八方投来视线也不理。
她不敢再多往对席瞥上一眼,她唯恐控制不住自己眸光会朝谢昭宁飘去,她怕她思慕一人的眼神热烈而无法遮掩。
她不是连珍,她骨子里没有那么多的畏缩与踟蹰。
她恨一个人,便会想方设法以身为饵也要杀了他;
而她爱一个人,便也不会隐而不发,羞于表达。
入宫前霍长歌设想过太多回,若谢昭宁当真值得,她万一情不自禁爱上了他,需做出甚么言行应对,如今才知克制得住爱意,便不是她了。
她依然是前世那个喜怒随心,爱恨随意的霍长歌。
“长歌……”待一曲歌舞终了,连凤举在主位上突然出声唤她。
霍长歌闻声稍惊,手指下意识揉搓了下眉心,方才起身行礼道:“臣在。”
“瞧你一副疲累模样,可是夜里又歇不好?肩头伤处是否痊愈?”连凤举隐去眸中不豫,笑得慈爱道,“前几日听皇后提及,称你时不时夜里腿疼……朕这几日忙于朝政,竟是未曾寻了空去瞧瞧你……”
“臣是在长身子,夜里腿脚总抽搐,是歇不安稳,可——”霍长歌抿出颊边一对娇俏梨涡,拎着裙摆原地一转身,似一簇跳跃的火焰,撒娇笑道,“皇帝伯伯瞧瞧,臣可是长高了?”
她话音未落,皇后掩唇“噗嗤”先笑出了声,紧接着四下里又有零零散散几声轻笑。
霍长歌如今逢人便问“我可是长高了?”,跟只鹦鹉似的,只会这一句话了般。
谢昭宁人在席间亦不由抿住了唇间一抹笑意,握箸的手微微颤抖,被她前几日吻过的侧颊忽然火烧火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