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catch-22(一)[修]
(微修,加了点思考,删了无用情节)
思绪回到当下时,青年的解释已接近尾声。
“至于为什么组织这个协会......其实很简单。我们这些人,要么是自己被甩在浪潮之外,要么亲朋好友因此离世,既然没人在意,就只能靠自己抱团。”
青年看了看表,短暂结束了话题,“好了,下面开始讨论我们的调研吧。赵霄,调研报告是由你负责的吗?”
在红发卡女生的汇报过程中,阮北晴听到了许多事情。
遗民协会调研的地方是华夏六院,是精神疾病研究中最为知名的医院。
在他们的调查之中,大部分病患和正常人没有分别,收留入院的原因是他们不希望自己的意识被窥探或者侵入。
医院负责稳定他们的情绪,适时引导,鼓励他们打开心结、拥抱社会。
大量的治疗之后,一部分患者终于能和意识控制系统进行有效互动,而另一部分,却因为始终不肯接入,被称为“顽固派”。
遗民协会采访了“顽固派”中的代表性患者李阿姨。
李阿姨是病患中状态最差的一个,采访时几度崩溃。她已经76岁,却声称自己只有26岁,正是人生的上升期,即将硕士研究生毕业。
“我马上就可以读博了,后面还有一大堆好日子,怎么可能76岁!我考研三战才上岸,博士导师前几天才回复了邮件,你们和我说我76岁了?”她的生理状况很糟糕,手上插满了针管,气到极致时,李阿姨还会把吊瓶摔碎,“给我手机,我要和家里人打电话!”
只有在与遗民协会的成员聊天时,她能保持平静,眼里充满光亮,因为协会的成员不叫她奶奶,叫她学姐。
她聊起了三战上岸经验,强烈吐槽自己的不满,“我今年研二,为了读博特意和男朋友分手,毕业论文都快写完了,结果来了这个地方,你们知道怎么出去吗?”
她口中的“博士导师”,是一位已经离世多年的学者。
“李阿姨是重度精神分裂患者。根据她女儿的叙述,阿姨早年梦想是成为学者,但研二期间意外怀孕,没有办法进实验室,最终肄业。此后的数十年,她靠自己养活女儿,却再也回不去巅峰了。”
“她重度依赖虚拟世界来麻痹自己,女儿没有办法,因为那是让她最高兴的时候。”红发卡的女生阐述着,“我们试图用虚拟机器帮助他们,但是失败了。”
局势吃紧之后,联盟对机器和零件的看管越来越严。协会的人修复了几台勉强够用的虚拟游戏机,谁知一进医院就被没收了,还差点被当做内鬼抓起来。
他们争辩着,“我们只是想帮助他们!”
“你们确定不是害了他们吗?一旦再次接触这些机器,他们可能就永远沉溺进去、醒不过来了!医院有镇定剂,还用不到你们帮忙。”
“那把机器还给我们。”
“不行!你们难道还看不清形势吗?任何机器都有可能偷窥并且杀害人类,你们私下里研发这种东西,没被抓起来已经算客气了......您是联盟的人吧?对对对,这是我们新没收的仪器,我记得上交了会给奖金来着?”
出于无奈,协会的成员又采访了与李阿姨截然相反的患者大壮。
大壮就读于某高校马理论专业,不爱说话,只喜欢一个人看书。
他的问题是反社会。在他眼里,科技进步没有给人们带来好处,而是带来了无穷的灾难。
当医生列举意识授权的诸多优势时,他常常不屑地一哂。
“人们真的变得更好了吗?”协会成员的主旨与他观念契合,他合上书,难得严肃地袒露心声,“我们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工作,于是我们24小时都在工作;我们可以在梦里面学习,政客和广告商也可以在梦里面投放宣传标语。你告诉我,这就是人们口中的‘自由’?”
“不错,很多哲学家认为自由是不存在的,只要有秩序,就有控制人们的手段。但是在几十年前,人们起码能自由自在地做梦,能自由自在地思考——当一个人连思考的能力都被控制,他和机器有什么区别?他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的。”他平静地叙述,“人们像西西弗斯[1]一样活着,在上帝的惩罚之下日复一日地推石头,看它滚落下来,又重新推上去。”
“而比推石头更可怕的是,人们只看见了石头,却看不见指使自己推石头的‘上帝’。当他们对推石头厌倦时,或许会因为某日的朝霞高兴,会因身边长了花草慰藉,会短暂地认为生活是有意义的——但谁知道,这种‘意义’,是不是上帝麻痹和操纵他们的手段?”
他的眼中平淡到古井不波,“我不知道答案。”
“我只知道,这个世界的荒诞和吊诡,远比西西弗斯的故事更深刻。”
“在最开始,人们企图用技术的发展得到解放。可当技术发展之后,他们又害怕被取代,过上了越来越卷的生活——大家都在卷技术,卷能力,卷时间,卷资本,以期望自己能够卷到上层,期望后辈不会像自己一样卷。可他们卷了一辈子,有谁真正成功了?有谁的后辈是可以真正躺平的?没有,他们的结果只是越来越卷。”
“而如今,由于mr.xie的叛变,几乎所有人都陷于恐慌之中。”教室内,红发卡少女重述着被访患者的话,“为什么会怕?为什么控制不住局势?——因为人类恰恰已经离不开机器了。”
“我们的金钱存储在意识之中,我们的社会交往依据虚无缥缈的网络,我们的知识来源全靠搜索引擎,我们的娱乐来源于游戏而非现实。而更重要的,我们重度依赖它们,根本无法脱身。”
青年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说起来,上次布置了一个读书任务,是麦克卢汉的《理解媒介》,谁看了?”
在场学生纷纷低下头。
阮北晴犹豫地举起手。
青年有些意外,“竟然有对这方面感兴趣的新生?要不你来分享一下?”
红发卡的女生也鼓励着,“大胆说,反正我们都没看过。”
这话叫众人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阮北晴稍微犹豫了一下,“我只记得一个重要观点,是‘媒介即人的延伸’。”
见没有人提出异议,她坐端正了身子,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开口。
“我们使用的媒介,或者说机器,都在不同程度地延伸我们的感官。比如,”她摘下眼镜,“很久之前的人们没有眼镜,近视后看不清楚十米之外的东西,但眼镜改变了这一切,相机和望远镜能让我们看得更远,这就是视觉的延伸。”
“但这句话还有下半句,‘延伸意味着截除’。当人们习惯戴眼镜后,看见模糊的东西就会难受焦躁,再往后,他们就很难摘下眼镜了。如果意识控制成为常态的话......”她斟酌着,“大概率像眼镜一样,适应了就很难离开。毕竟人们习惯呆在舒适圈里,而不是跳出来。”
有人恍然大悟,“说白了就是懒!”
教室内传来了笑声,就连阮北晴也忍不住笑了笑。
她问红发卡的女生:“你们协会入会要填申请表吗?”
“不用,我们协会不是正规的。”女生收拾好书包,“是学生自办的,只要你想来,关注我们在食堂张贴的公告就好了。”
*
讨论会持续了两个小时,包括一个小时的读书分享和下一次的读书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