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夜叉 - 绯宇 - 黑金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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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夜叉

客厅里。章立文点燃了第二根烟,端详着茶几上的一盘象棋。

这盘是著名的“丹凤朝阳”局,变数多,陷阱也多,他幼时家里是开麻将馆的,对棋类也略懂一二,但下棋讲的是深谋远虑,宜攻宜守,他没耐心,也不喜欢研究排兵布阵、运筹帷幄,所以只爱看,不爱下。

侯镇林今晚那一枪,也令他心有余悸。他知道侯镇林不是不学无术的土大款,不仅心狠手辣,而且懂谋划知进退。两人共事多年,把热门产业挣了个遍,从股票,建筑装潢,到博彩,餐饮,酒店。公司资本年年暴涨,势力越来越大,多少人排队请吃饭,就为了听侯镇林指点两句,好在屁股后面挣点零头。但他做事风格太过狠辣,让人很没安全感,章立文私下里也不得不搞点“副业”,给自己留个后路。

手中一热,章立文嘶了一声,甩灭烧到尽头的火柴,拿起遥控器,把空调打低了两度。

“立文。”侯镇林送完宋宇上车,回到屋内,他拍拍沙发靠垫上的灰,“今晚那事没跟你商量,顾不上了,你别往心里去。”

「那事」是暗指。最近风头紧,华咏内部人心浮动,几个高管也都在谋退路,侯镇林察觉了苗头,但没声张,没想到连干儿子都有了动作。这是墙脚挖进自己家了,他杀一儆百,以正视听。

“一桩小事,我有什么可说的。”章立文放松了紧绷的神态,摊摊手,“小宇回去了?”

侯镇林笑笑,“他在生我的气,人之常情。”

“那你找我,是什么指示?”章立文开门见山。

侯镇林沉吟着,坐到沙发另一边,把大理石茶几上的棋盘推开,又挪过茶盘。他喜欢泡茶,十八道工序一个不落。章立文看着他洗完茶具,又烧上水,捣鼓了半天,才终于开口。

“我打算把小楼的人员遣散了。”

章立文一惊之下站了起来,“为什么?当初弄这个楼,我可是费了老劲。而且他们总体干的都不错,能要账能搞钱,除了个别不太好管理的,我都给弄走了,现在没有什么大问题啊。”

“你坐。”侯镇林慢条斯理地端详着手里的茶叶,茶是白毫银针,根根饱满,上门覆着细密的白色绒丝,灯光之下晶亮如霜雪,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我指的是,是把人员分流,”他淡淡道,“分到公司下属的机构,化整为零。楼不要了,占地方还引人注意。用不上的和不想干的人,打发他们走,你全权负责,包括财务,我让小宇协助你。”

这哪是全权负责,这是要砍老子半只手。章立文心道不好:楼里大部分都是自己的人,侯镇林一分流,等于把自己势力搅散。目前跟自己混的,都是贪图小利的人。这类人目光短浅,稍微给点甜头,就能牵着鼻子走,所以比较好管理。而公司分支众多,小头目又各有一套收买人心的办法,自己人到了那,心会向着谁就难讲了。此外,说是宋宇协助,章立文再清楚不过,侯镇林知道他和宋宇不对付,他要是在账上做手脚,宋宇有可能会打小报告,冲着这份忌惮,他的权力又被压制几分。

“非常同意。还是你想的周到啊,就按你说的办。”章立文道。

侯镇林低头看着手表,“速办。现在每隔一段时间就搞整顿,我们要盯紧衙门动向。”

章立文不得不点头算道,“土方工程、游戏厅、火锅店,酒店,照这么算,各分点人手过去,估计刚刚好。我三天之内办完。”

水温了,白茶不能用沸水。侯镇林拿起小夹子,开始慢悠悠地洗茶,“你办事我很放心。这二十年多亏有你,在紧要关头为我扛下不少重担。”

“我也没少挣。”帽子扣上了,章立文半推半就,“主要靠你提携,我才能尝试各种领域、各种挑战,哈哈…”他当初家境败落,在街上卖假烟,与当地混混起了冲突,失手把人打死。侯镇林捞了他带上道,把他厚颜无耻的天赋用在了刀刃上,也算是伯乐了。

“哪里。”侯镇林将第一泡的茶给了章立文,絮絮叨叨,“我喝茶不爱喝第一泡,劲太大,容易醉。”

章立文一饮而尽,“我没这讲究,我喝茶就是为了刮刮油。”

侯镇林放下茶杯,换第二壶水,“古代奸臣都比忠臣受宠,你知道原因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跑题,章立文没有思索,“因为他们听话,会拍马屁。”

侯镇林无声地笑了,“好话人人会说,听话有时是软弱的表现,这两者不难做到。可除此之外呢?”

章立文没读过书,这些年耳濡目染,也只是个半吊子,只好往彼此杯里加了水,“他们能办成事,又不要脸。”

侯镇林接过话头,“武则天重用来俊臣,并非狄仁杰能力不如他,而是只有来俊臣能把斗争玩出水准,还能写罗织经去教别人斗,这种事换成包拯海瑞这类迂腐的人是做不出来的。”他用杯盖刮着杯中的浮沫,“武则天一介女流,登上权力巅峰,她要自保就要能斗。要斗败那些比她更阴险,更毒辣的人。如何与他们斗呢?当然是联盟比他们更懂、更会斗、更厚黑的人了。你讲是不是。”

“是是是,你说的对。”章立文点头称赞。

权力博弈不择手段。当年与侯镇林一起混出头的同行,都是没读过书从底层杀上来的翻江龙;他们见惯人情冷暖,心硬如铁,道德底线普遍比较低下。有些为了灭竞争对手,阴谋诡计都懒得用,直接找人暗杀。与这帮人竞争主要比谁更没底线。章立文与侯镇林共事,干了不少脏活,发挥了厚黑的长处,维护了侯镇林的形象。他地痞出身,不在乎形象,但侯镇林需要这样的形象,游走于灰色地带,两头都不得罪。这番话他听得懂,侯镇林把自己比作武则天,把他比作来俊臣,肯定了他的水平与付出,也解释了自己的苦衷。但来俊臣是不折不扣的恶人,而罗织经里的斗争之道,是陷害栽赃与逼供,最后此人也没得好下场,至今令世人所不齿,要是把例子换成严嵩或和珅,或许更上档次。

这么一想他不爽了,“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我们从狼嘴里夹肉的,当然不能手软。”

“你骂谁是狗?”侯镇林沏上茶,“我如果怕遭骂,何必做这行,安安份份回老家,你卖你的烟,我教我的书,庸庸碌碌,落个好死,这一生也混的过去。”

六十年代的中专生,相当于现在的研究生。侯镇林师专毕业,年轻时在当地是有名的帅小伙,他心气高,不太守纪律,毕业分配在学校没一年,就跟女学生谈恋爱,被家长告状后遭到辞退。紧接着又碰上那几年,他被整了两次,一气之下投奔商海,从此认钱不认人。

章立文嘿然不语,“我们这辈子,平平淡淡也不甘心,只能走中间那条险路,回不了头。”

“回不了头吗?”侯镇林含蓄地问道,“你走到今天,从不曾想过留条后路吗?”

章立文反问,“我留什么?我就算干到60岁,还有将近二十年,现在留什么退路,丧气!”说完,他与侯镇林碰了茶杯,又道,“我也不兴什么儿女情长。等我使命完成了,自然功成身退。不急不急!”他饮完一杯,又倒一杯,“你老婆孩子都有了,要考虑也是你考虑。”

侯镇林没有否认,“我想过很多次,但始终都没能下决心。以往做生意的目标很单纯,就是赚到钱。后来钱赚够了,我却没有等来想要的平静和安全感。脑海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但又不具体,不知道究竟在留恋什么。”

“是荣华富贵,前呼后拥的生活,”章立文笑道,“可你东奔西走,住旅馆,连吃饭足疗的时间都在谈事,一天睡几小时?你真能享受到里头的滋味吗?至于前呼后拥,都是人情世故,这个你最清楚。”

侯镇林躺到沙发上,他沉吟着,“我最近才发现,其实我享受的是那个过程,那种拼杀、豪赌;那种胆战心惊,步步为营;那种山穷水尽,又绝处逢生的酣畅淋漓!在这漫长而惊险的过程中,我觉得自己是年轻的,焕发着青春的活力。这回我出差,见了几个退休的伙伴,一个个的头也白了,眼里的斗志也没了,老态龙钟的。看着他们,我有些害怕,又无可奈何。”他说到一半,眼神放光,到了后面,慢慢暗淡下去。

“你选小宇是不是因为他像你?”章立文道,“他还不知道,你在院里呆了好几天,就是在观察他。”

“他知道的很!”侯镇林坐起来,有些恼怒地续上茶,“他打小就势力的要命,别的孩子见我都躲,就他每次都冲我笑。”他顿了顿,又皱起眉头,“我也给他上过学,他也没正经工作,这么些年从没离开过我,我怎么越来越不了解他了呢?难道我真老了?”

“怎么会呢,”章立文呵呵奉承,“你是关心则乱。”

侯镇林道,“之前我找人盯过他小宇。他精的很,我也没盯出什么名堂。”

“或许本就没有什么名堂。”章立文摇摇头道,“这孩子跟你一样,吃软不吃硬。”

“你又知道了?”侯镇林没好气,“我这人软硬都吃,只看软有多软,硬有多硬。”他竖起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关健是分寸。就这么一丁点的分寸,很多人就缺这么一丁点的分寸!你懂不懂?”他把这三字说的很重,手指捏的发紫。

章立文无声地笑笑,他知道侯镇林这话也在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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