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天气炎热,屋外暑气蒸腾。
圆青缩在家里,哪儿也不想去。她立在胡桃木书架前,纤长莹白指尖轻轻抚过一本本的书籍,她挑了一本野史看。
屋子里摆着冰鉴,上面隔着冰镇的水果,冒着丝丝缕缕的凉气,但对于怕热的圆青来说,并没有缓解多少。
碧萝在一旁打扇。
圆青坐在书案前看书,戚氏坐在贵妃榻上做针线,她手里给女儿绣的莲花图样大红肚兜快完工了。
一室静谧,唯余风吹动书页发出的沙沙声。
与此同时,莲叶巷却闹哄哄的,赵母被赵四二一家人围迫着,饶是赵母一生再刚强,面对一群不讲理且又没多少道德的男女,她一个躺卧在床上的妇人,不可避免地觉得胸口气闷不已,脸涨得滚烫,有理的话却说不利索,都是被气的。
脑子嗡嗡响,好像被一群马蜂围着蜇。
赵三五一副混不吝的语气道:“娘老子,你在我们赵家这么多年,养大了老三和水花,现在老三有出息了,你们娘仨就想翻脸不认人,一脚踹了我们,自己过好日子,恐怕没这么容易罢?”
赵母气得心脏窒闷:“老大,你这话说得,完全没道理。老三是跟着我去的赵家,可他在赵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又是怎么对他的?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你们连他吃咸菜都要防小偷似的防着他,生怕他多吃了一口。”
视线落在赵四二身上,“还有你,看他的眼神,有多嫌弃,从来没给过他一个好脸,你当老三没感觉吗?别人说他的闲话,也就罢了,你们呢?那张嘴不说难听的话就活不成了!孩子就在隔壁房间,你们就碎嘴说难听的话,诋毁他,说他畏畏缩缩,说他没眼力,老三生得不比你们赵家任何一个人都要齐整吗!你们眼瞎心盲,刻薄尖酸,没一个人对他好,这会子上赶着来攀亲戚,不觉得可笑吗!”
赵三五讪讪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娘老子,你翻旧账就没意思了。说半天,你们就是忘恩负义,是白眼狼!你们不认我们,我们就闹起来,看到底谁吃的亏大!”
赵母心口绞作一团,抬手捂住了心口。
芸娘赶紧过去,帮着赵母顺气,柔声安抚她,“姑母,您别生气,身子是自个儿的,气坏了,无人来替。您别怕,重九表弟自有法子治他们。他们真当我们是软柿子,这么好捏的吗?别理他们,实在说不通,咱们就报官,告他们私闯民宅。”
赵四二讪讪一笑,那笑容里有对过去自己所作所为的承认,也有对赵母如今算账的不屑,“刘氏,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都要向前看。不管怎么说,我要是没养大老三,老三这会子肯定当乞丐去了,说不定还会像你那个侄子小山一样,被人活活打死了。他如今读了这么多年书,成了秀才,找到了好差事,我这个养父功不可没,你素来是个懂道理的,这个道理不用我来提醒你罢?大晋朝以孝治天下,老三要是不孝,我可以去衙门告他,甭管他混到多大的官儿,单只背上不孝这条罪名,他就完了!”
赵母心口气得发冷,指着赵四二冷笑道:“赵四二,你莫非忘了,你亲自签了断绝关系的声明书,就是告到顺天府衙,你也没理!还有,我们也断绝夫妻关系了,我们不欠你们什么。”
李氏端着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笑着插道:“娘,老三他设圈套诓骗我们签了断绝关系的声明书,只要我们把此事宣扬出去,他的名声可就彻底臭了!你看他以后还能做成什么事儿?”
赵母:“……”
儿子现在正是在朝堂立足脚跟的关键时期,不能被这群人坏了名声。
赵母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她细眉紧锁,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做,才能彻底和这群不讲理的人划清界限。她想到儿子给了她五百两银票,给了水花一百两,还剩四百两。
就怕他们狮子大开口,但他们目前还不知道儿子太子爷的身份,想来应该不会太离谱,一百两应该可以打发他们。
他们若是不出去,她该怎么拿钱出来呢?当着他们的面拿出来,剩下的,肯定也会被他们抢走。
一直没开口的赵三七道:“要不然这样罢?咱们就折中,让老三出一笔钱,这事儿就这么了了。”
赵母犹豫着正要点头,却听芸娘怒道:“你们若是讲信用,倒也是个法子。可分明已经签了断绝关系声明书,你们尚且还能如此无耻,要是我们这次给了你们钱,以后你们没钱了,又找上来要,不给,你们又拿这一套来威胁我们,没完没了,你当我们是傻子吗?是你们的摇钱树,摇一摇,就有钱哗啦啦从天上掉下来了?”
芸娘的担忧不无道理。
陈氏忍不住叹气,轻轻摇头。他们这家人,确实太可怕了,为了钱,真就什么脸面都不顾了。
赵翡翠咬着唇,挣开了母亲的手,小心翼翼从盘子里拿了一个杏子,塞进嘴里,很甜。
赵三五一副小混混姿态,也溜到桌边,拿了一个杏子,丢进嘴里。边吃边含混道:“娘老子,别这么小气嘛。你们吃肉,也让我们喝口汤嘛。好歹都是一口锅里吃了二十多年饭的人了,是罢?”
赵翡翠拿了一个杏子,走到床边,递给赵母:“奶奶,你吃。”
赵母心里微暖,冲着赵翡翠勉强一笑,轻轻摇头,“奶奶不吃,你自己吃。”
赵翡翠点点头,回到陈氏身边站着。
李氏道:“娘,您倒是给句准话呀。”
赵母:“一口价,你们要多少?以后我们彻底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于是众人讨论了起来,赵母气得闭上了眼睛,但他们的说话声却似擂鼓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
芸娘也竖着耳朵听他们在商讨什么。
赵四二一手摸在肚皮上,扫了一圈两个儿子,“起码得要五十两罢。”
赵三五:“太少了,爹,得要五百两。”
赵三七:“一百两罢,够用了。”
李氏:“一百两哪里够,孩子们将来娶亲成家,嫁妆什么的,哪一样不得花钱?起码得要一千两。”
陈氏小心觑了一眼赵母的神色,“大嫂,也要人家拿得出呀。我听说,林夫子开私塾,一年的束修也就十来两银子,三弟也是秀才功名,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呢?他就是不吃不喝,凑一千两也要一百年呢。”
李氏一噎,瞪陈氏一眼,冷哼道:“你懂什么!咱们说一千两,他肯定要讨价还价的呀。对半砍,就剩五百两了。再磨一磨,不就只剩三四百两了嘛。”
正扯皮间,大门外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众人皆是一愣。
芸娘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发现外面站着的人穿一身青色紫鸳鸯补子官服,不觉有些吃惊,福身道:“老爷万福。”
洪侃看一眼门内的女子,眸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他抖了抖宽大的袍袖,端着身份道:“这里可是赵重九的居所?今日可有人来闹事?”
芸娘一怔,随即很快明白过来,知县老爷是重九表弟叫过来的,忙点头道:“回老爷,此处正是赵重九的居所。”指着屋里,“来了一群不要脸的人,正在里面歪缠,讹诈奴家姑母呢。”
洪侃眸光一冷,一甩广袖,背着手,往院子里走,“带路。”
两个衙役也跟着进去。
屋子里,正在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随着洪侃的出现,而立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