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宛若初见
宛若初见
午后下了一场雨,雨后初霁,日光笼住远山,半山浮起朦胧雾气,千亩茶田翠绿如洗,空气里都是湿润的清香。
宋雪心蹲在竹篱笆边上喂鸡,看它们迈着小短腿来回啄食,平静中竟生出莫名喜悦,忍不住翘起嘴角,看着鸡的目光中都带了几分慈爱。
不过隔了几个山头而已,彼方的喧嚣和争斗,丝毫没有影响这里的静谧美好,一样的日月,照不一样的天地,真不该为那些俗务坏了心情。
承影山一战,结果出人意料,惊变之下,却要一群外人来决定剑宗内务,宋雪心当时便觉得很是讽刺,因此一点也不关心他们会商量出什么结果来。她原本也对输赢不甚在意,赢了固然好,可以进剑渊查阅铁面人的资料;若是输了,天下那么大,总有别的地方可以查。
至于宋连霆的毒,反正不是她下的,她问心无愧,有萧逐夜和苏谨言在,宋连霆死不了。
她和南剑宗的名誉……如果复仇事了,她还有命在,再来想办法挽回好了。身败名裂这种事,和报仇比起来,不过尔尔。
所以试剑台上一片混乱的时候,她就带着南剑宗的弟子们头也不回地走了。所有的猜疑和谩骂,置若罔闻,反正她的剑术有目共睹,红棘在手,那些人就算骂,也不敢当面骂。
耳目一旦清静,连只小小的竹鸡都变得分外可爱起来。
身后传来轻捷的脚步声,她没有起身,直到玄色衣角落在她身侧,微风拂起丝缎衣料,如水波轻蹭脸颊,她忍不住仰起脸贴过去,丝滑舒服得叫人想叹气。
“宋连霆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里也带了酥酥软软的慵懒,身后的人弯下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起身来,顺势钩住她的腰,将她虚虚环在身前。
她已经换下比剑时那身明艳的装束,只穿了样式简单的浅色衣裙,素面朝天,半湿的长发散在肩上,眉眼间添了别样的柔媚。
萧逐夜细细凝视她,低低道:“昨晚我陪了他一夜,血止住了,空青堂的解药在凌晨时分也制好了送来。他如今只是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没有大碍。”
“那就好,免得出了人命,那群人又要不依不饶的。”她哼了一声。
他笑了笑,又道:“虽然你一定不爱听,不过有件事还是要告诉你。几位前辈连夜商议,决定取消本次比剑,一切以下毒之事查明为先。如果确实是你所为,那判北剑宗赢,罚南剑宗十四年内不能再参与争夺剑宗令;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么两年后再比一次。”
她果然不爱听这些,伸手去拽他的袖子,漫不经心地道:“哦。”
其实大多数人都认定是她做的,甚至有人提出要借此机会一举南下,吞并了龙渊岛,这些话,他都没有和她说。
“随他们高兴吧,两年后我也不一定在了。”她又低头饶有兴味地去摩挲他手上的墨玉扳指,“这是倾城谷谷主的信物?刻的是什么?”
他却没理她,伸手捧住她的脸,强迫她抬起头来。
“雪心,我不喜欢听你说这样的话!”
不容置疑的语气,眼神却是温柔入骨,这样的动人,她只觉得看不够。
她突然欺身而上,在他嘴角轻轻一吻,趁着他愣怔之时,脱开他的怀抱,却又去扯他袖子,将他朝屋子里头拉去。
“你还没告诉我,这上面刻的是什么?”
“神兽白泽,可起死回生。”面对这样的她,他除了乖乖就范,简直无计可施,一边随她入屋一边道,“你一个人来这里,你的门人怎么办?”
“让他们先回去了,谁要是敢来打扰我私会,我就将他逐出师门!”她说得理直气壮。
萧逐夜简直哭笑不得:“有你这样的宗主,当心弟子们反了你。”
“反了最好,反了我就不当宗主了,我跟你去浪迹天涯。”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出门去给人看病,我呢就去做个侠盗,没钱了就去劫富济贫,你觉得怎么样?”
虽然是玩笑话,他却忍不住认真地想了想,居然有些神往,不禁笑了笑:“很不错。”
说话间,她已经将他拉进了一间屋子,停下了脚步。
屋子里格外闷热,案板上摆着几棵蔫了吧唧的蔬菜,墙上挂着风干的鱼肉,炉膛边摆着柴火,竟然是间厨房。
他垂眸看她,满眼疑问。
宋雪心脸上难得出现不好意思的神色,期期艾艾道:“那个……你会不会做饭呀?”
“……”
“我已经饿了一整天了,干粮也没带够……”她抓了抓头发,复又抬起头来,眼波盈盈地看向他,“我每天都忙着练剑,根本没时间学做饭。樊姑娘说过,你是无所不能的,你一定不会让我饿死的对不对……”
如果她有尾巴,估计现在就会摇起来。平素高冷明艳的宗主,撒起娇来比萧茵茵也不遑多让,他对她简直刮目相看。
无赖至斯,他却只想纵容,真是没救了。
他无奈地叹气,抬手脱下外袍扔进她怀里:“去后院摘些菜来,不劳而获者,没资格吃饭。”
她抱着他的衣服,只露出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遵命。”
萧逐夜一边抬手将长发束起,一边看着她一溜烟跑出厨房,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真是,和十六岁的时候一样,半点长进也没有。
樊素玉说萧逐夜无所不能,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做个饭还是不成问题。待饭菜上桌,天色也已经暗下来,火烧云笼了半边天幕,一半蔚蓝,一半姹紫嫣红,如同天倾彩墨。
承影比剑是在七月流火的季节,午后虽下了雨,到底还是炎热难当。在厨房待了许久,萧逐夜的衣裳早已湿了好几遍,他向来受不了脏乱黏腻,想要去沐浴,便唤宋雪心先来吃饭。
到处找不到她,最后还是在卧室外的凉廊里寻见了。竹枝搭成的窄窄廊子,半边连着屋子,半边临着一个小池塘,塘边大树参天,山风阵阵,倒确实是个凉爽的地方,只是蚊虫颇多。她抱着他的外衣蜷在廊下睡得正香,长发逶迤,赤着的双足和一小段修长白皙的小腿上,被咬了好几个红彤彤的鼓包。
他回转屋里,点上艾蒿香,将香炉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身边,又从怀里取出薄荷冰片膏,替她轻轻抹在鼓包上,细细揉开。
眼中所见,掌中所感,无一不是她。足踝玲珑,肌肤莹润,寸寸分分皆让人心猿意马。他吐了口气,匆匆转开眼睛,见她额角亦有红肿,手指探过去,谁知尚未碰触到,她却突然出手如电,将他手腕握住了。
她笑靥如花,道:“你想偷袭我?”
声音尚带着几分未醒透的沙哑,他心里一跳,面上却镇定自若:“偷袭你的是蚊虫。”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脚,嘀咕:“难怪觉得不舒服。”
他欲拉她起身:“睡醒了就起来,先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