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相认之后的兄妹之间有太多话要讲。
程升迫不及待地想了解“乐方”这些年间的经历,想知道他不在她身边的这些岁月给她留下了怎样的痕迹。
“乐方”：“我过得很好，我遇到一对非常友善的养父母，他们对我视如几出,供我吃喝，送我上学,把他们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
虚假的谎言中填满了真实的过往,方悦将回忆一一细数，在烂漫无忧的岁月里回望着自己年幼的身影。
方悦：“你呢？”
对程升的感情迅速膨胀生长,此刻的程升对于方悦而言不再是一个普通的联邦士兵,他是一个足以牵动方悦思绪的存在。
少女明亮的紫瞳望向程升：“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在军队里面是不是很辛苦？”
程升笑了笑：“我过得很好，一点也不辛苦。”
方悦打量过程升眼角的沧桑,低垂下眼眸,轻声地说着：“怎么会不辛苦呢。”
程升的身上还绑着绷带，连路都走不顺畅,但每当她问起,他却总是笑着说小伤、不痛、一点也不辛苦。
方悦抬手,拉住了程升的衣角：“跟我说说吧,哥哥。”
方悦也渴望了解她的家人，了解她血脉相连的哥哥。
“我也想知道你的过往，填补我缺席的时光。”
那些分别的日子对程升、对程澄而言都是遗憾，他们无法让命运重来,他们只能靠单薄的言语去填补空白的岁月，抚平心头的陈伤。
程升心头酸软，抬手揉了揉少女黑亮的头发,缓缓开口：“我在军队里待了九年,除去入营训练的头一年，有八年都在一线……”
程升没提他在街头巷尾寻找程澄的六年,从他十八岁入营时的经历开始说起：“刚上战场的那几年……说实话，确实很辛苦。”
在程升刚入伍的头几年，联邦内部党派割据，对外抗争意见不统一，内忧外患一并袭来，对于身在前线的战士们来说，不光身体辛苦，心也很累。
程升他们经常是在帝国军队的猛烈火力下辛苦抗击了数月，结果上面一纸撤退调令发来，他们就只能放弃抗争，服从命令，迅速撤退，眼睁睁地看着国土被帝国侵占蚕食却无能为力。
那时联邦高层的许多议员都认为，帝国的火力与装备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联盟军队在边境展开的抗争都是徒劳的，不光阻挡不了帝国前进的步伐，还造成了惨重的伤亡。过刚易折，若是持续如此，联盟的军队迟早会被帝国逐步击溃，不如将有限的兵力回撤集中，固守主星系，保障联盟中心的安全。
面对这样的联邦，程升也曾痛苦过、绝望过，也曾想过一走了之，一了百了，但在裴决的劝说下，他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裴决是一个军事天才，无论在用兵还是作战上都有过人的天赋，他向程升保证，联盟会好起来的，他会为联盟带来胜利洗刷屈辱，助前进派掌权，让保守派闭嘴。
他也如约做到了。
“好在有裴决，他是个天才，他在高层各党派争论不休之际果断出击，数次重创了帝国的军队，击退了数位帝国将领，让前进派看到了希望，也促成了前进派在选民支持率上胜出，成为了现在的执/政/党。”
方悦想起在军事理论课上，导师曾介绍过联盟的执/政/党/派，提到近几年联盟军在战场上的表现对于他们在评选中胜出有很大的影响。没想到这个叫裴决的人在其中竟然扮演了这么重要的角色。
方悦想起在地牢，人们听到裴决的姓名时激动的神情，恍然间想起阿诺德说的话语：她是一只标杆，标杆要被人看到，不能妥协，不能退缩。
稽查队拷问她并不冤枉，她听到了阿诺德在直播中说的每一句话，一字不差。
“前进派上台后，一改之前保守宗旨，下令全力抗敌，绝不让出一块联邦的土地，我们在战场上再也不用束手束脚了，第四军团也逐渐成长为联盟最强战力，我也稀里糊涂跟着立了一些军功，成了少尉。”
程升云淡风轻地略过了数场九死一生的战斗，没有细说其中的苦涩辛酸。
“所以现在已经不辛苦了。”
方悦听着程升的话语垂下了眸子：经过了数年的战火洗礼，程升已经看惯了战争，看惯了流血，看惯了牺牲，他的心脏麻木又坚强，已经不觉得辛苦了……
但她却依旧觉得十分辛苦。
方悦回想起自己为数不多的战场经历，回想起断壁残垣间的残肢断臂，回想起失去至亲至爱的无辜平民，心中苦楚沉闷：只要战火还没熄灭，就总有难熬的时刻接二连三地涌来，让人无法呼吸，让人心力憔悴……
军校的导师们教会了她武器的使用与作战的技巧，却没人告诉她面对与自己相同的[人]的死亡该如何自处，这些人不是作恶多端的恐怖分子，不是武装抵抗的敌方士兵，他们只是普通人，只是在努力生活的普通人民。
他们是和爸爸、妈妈、方俞、克莱因一样的普通人。
他们的悲惨她只是览过寥寥数眼，便已感到悲伤，她远没有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程升内心那般坚强。
方悦：“但我觉得好辛苦啊……看着人们苦心经营的生活在一颗小小的子弹下分崩离析……我……我真的很难过……”
在心中压抑了一夜的情绪终于得见天日，她无法对同为帝国军人的斯卡洛说出的煎熬，终于可以以程澄的身份向她的哥哥诉说了。
程升听着少女的话语，沉默地将她揽入怀中，安抚她脆弱的情绪。
没有人喜欢战争，战争带来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暗色：空中浮散的灰尘、暗红凝固的血液、失去光彩的眼眸……
程升八年的坚守不是因为他早已麻木不再在意战争带来的伤痛，他再明白不过战争是多么徒劳无益的罪行，他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结束战争，将和平还给饱受摧残的联邦人民。
程升轻拍着少女的背，沉声说道：“别难过了，战争已经结束了，以后你再也不用面对这些了，别担心了……”
方悦安静地靠在程升怀里，感受着背后传来规律地震动，心中一片苍凉。
她知道战争并没有结束。
在七天之后她会亲手开启新一轮的战争与伤痛。
方悦将头埋在程升胸口，以程澄的身份：她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