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二楼的休息室如同六天前一样安静空旷,少女压抑的啜泣声回荡在众人耳边，时断时续，哀婉微弱。
“卢卡斯的身体并无大碍,或许是近日忧思过度，过分操劳再加上旧伤未愈,身体比较虚弱才会晕倒,不必担心。”
近期，连日奋战的医护同事们有许多都因疲劳过度倒下了,埃普丽尔熟练地给“卢卡斯”检查了身体,确认他的生命体征平稳，下了定论。
“让他多休息休息就好。”
程升听着埃普丽尔的嘱咐,机械性地点头,沉默地看向跪坐在床边握着“卢卡斯”手的少女，心绪混乱。
“真的不用再检查一下吗,医生？我之前听到他的心脏停跳了,能用医疗仓给他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吗？”少女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埃普丽尔,紫眸中满是慌乱。
埃普丽尔遗憾地摇了摇头：“很抱歉,乐方，目前医疗仓紧缺，无法调配来监测卢卡斯的身体数据，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一切都好，你刚刚只是太紧张才会产生他心脏停跳的错觉的。”
少女在埃普丽尔的解释下渐渐平静下来，回首望向双眸紧闭的“卢卡斯”,水莹的紫瞳心痛不已。
程升看着少女的泪眸,心中翻涌搅动着难言的情绪，他抬起手想像往常一样抚摸她的头发,说出宽慰的话语，但沉重的手臂终是落在了少女的肩膀，出口的话语也低沉喑哑：“你在这陪他一会吧。”
微妙的距离感充斥于两人之间，让方悦心头一紧，她抬眼看向程升，琥珀色的眼眸依旧澄澈，却带着掩不住的哀伤。
“等他醒了，我再送你们出去。”
程升轻声地说着拍了拍方悦的肩，缓缓转身，与埃普丽尔一同离去。
方悦看着程升离去的背影，恍惚间觉得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他的衣摆，忽而感觉握着斯卡洛的手掌一紧，方悦回过头来，对上了一双冰冷蔚蓝的眼眸，如梦初醒。
远近又如何？
反正过了今晚，他们将走向命运的对立面，明日再见便是刀剑相向了，若是有幸，她可能还能亲手把程升送进监牢，看着澄澈的琥珀瞳中充满对她憎恨与愤怒，本就淡薄的兄妹缘分也将彻底划上句号。
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结局吗？
休息室的门合上，与六天前不同，这次方悦没有在门外遇见一场意外的重逢，而是在门内等待一场注定的别离。
一场她亲手锻造的别离。
不舍与犹豫在黑暗中叫嚣，与程升相处的画面在脑海间闪过，真挚生动，珍贵难得。方悦感到一阵苦涩的绝望涌上心头，手掌却轻车熟路的摸上了长椅下一个细小的凹槽，轻轻叩下，卸去墙角的一块活动板，指尖触及金属的冰凉。
她在九天前就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那时她还不认识程升，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哥哥。
方悦拿出自己的终端，指尖捏的青白。
她是为了这一刻才来到这里的啊。
斯卡洛反手从长椅下拿出之前放置好的终端，坐起身正要打开信号接收器，却感觉到一阵温热的力道附在了他的手背上。
“能不打吗？”
少女的声音细若蚊呐，按在斯卡洛手上的掌心微微颤抖。
“这一仗非打不可吗？”
方悦的脑子里很乱，她感觉心头压抑的苦涩正不受控制地涌上她的喉管，变成一声罪不可赦的询问从口中溢出。
军规森严，违抗军令是重罪，她连想都不该想，竟然还说出了口。
而且还是面对着斯卡洛。
面对世代出任军部要职的贵族，面对皇帝陛下最忠诚的拥护者，面对未尝败绩的弗洛里欧。
她怎么敢？
恐惧、懊恼与胆寒瞬间充满少女的心脏，方悦话一出口便知失言，僵在原地，沉默地咬紧了下唇，在黑暗中等待着审判。
斯卡洛会勃然大怒还是会将她一枪击毙？会将她钉上叛国的耻辱柱还是会让她为她的罪恶付出生不如死的代价？
冷汗爬满了后背，方悦知道自己犯了错，心中悔恨万般，但按在斯卡洛手背上的手却没有移动分毫。
她知道错了。
也只是知道。
沉默拉长了时间，方悦神经紧绷地感受着面前人的气息，警惕着他突然暴起的发难，额角流下一滴冷汗。
黑暗放大了视觉之外的感官，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又仿佛只在几息之间，方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响起：
“方悦。”
没有愤怒没有训斥，斯卡洛沉声开口，平静地说着：“你知道帝国和联盟之间的战争持续了多久吗？”
方悦哑然，她没想到此时斯卡洛会问出这个问题。
方悦试探着回道：“八十六年？”
在军事理论课上，导师详细介绍了帝国联盟之间跨越了几代人的战争，八十六年未停息的战火一直持续至今。
斯卡洛：“在这八十六年间，你知道帝国为了这场战争已经死了多少人了吗？”
方悦沉默了，她恍然间想起了八天前，在长廊间奄奄一息的帝国士兵。
斯卡洛：“一百三十二亿六千万人。”
冰冷的数字像一把利剑刺穿了方悦的心脏，恐惧与懊恼瞬间消散，只剩下无尽的苍凉。
斯卡洛：“方悦，你知道一百三十二亿六千人是什么概念吗？法斯星上的总人口只有八十亿人次，帝国在战争中死去的人比一点五倍的法斯星总人口还多。也就是说这场伤亡如果用法斯星上的人民作为替代……”
斯卡洛轻点少女的胸口：“你、我、雷欧娜甚至是方俞，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