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人是坚韧的生物。
即便经历了深入骨髓的伤痛,即便深陷痛彻心扉的绝望，即便身体布满累累伤痕，但呼吸依旧在继续,心脏依然会跳动。
凉透的血液随着心脏一次次的收缩流至四肢百骸，带着蚀骨的寒意,冲刷着方悦纤细的神经。
方悦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能看见窗外高悬的明月，能感受到身旁温热的体温。
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即便已是支离破碎,却依旧坚韧地活着。
没关系。
方悦无声地对自己说：
她最擅长的就是将破碎的自己拼凑还原了……
“程升。”
方悦咬了一下舌尖，缓缓出声。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身份已被揭开,无需再做隐瞒。
方悦抬起眼眸看向程升,紫瞳中已然隐去了脆弱的神色，周身散发出帝国军人的凌冽气质：“我此次的任务并不是破坏埃鲁斯特的防御系统,它对936军团来说已经没有威胁了。”
联盟引以为傲的防御系统已经无法给埃鲁斯特提供保障,程升的脸色瞬间僵硬,眉头紧锁。
方悦撑着墙壁直起身,看向程升，紫眸深沉：“我此次前来是为了执行一个叫做‘萨纳图斯’的计划。”
依旧是初见的牢房，两人总算坦诚相见，少女全然褪去了记忆中的模样,看向程升的眼神令他陌生。程升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方悦，荒谬又违和的感觉浮上心头，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方悦严肃地说道：“我希望你能冷静地听我说完。”
语言是高效的交流工具。即便如“萨纳图斯”这般骇人听闻的计划,依旧在方悦的三言两语间被交代完全。
程升的脸色愈发低沉，在方悦说起“萨纳图斯”气体的致命性时,忍无可忍地低吼出声：“这简直是灭绝人性！”
方悦没有否认，继续说道：“‘萨纳图斯’程序一旦启动不可终止，帝国搭建的黑塔正是‘萨纳图斯’气体的释放口，气体释放后不出十分钟，全埃鲁斯特的人民都会溺毙于这场灾难。而现在……”
方悦抬腕看了一眼破碎的终端：“距离‘萨纳图斯’气体的释放还有一小时五十三分钟。”
程升想起刚刚方悦描述的危害，仿佛看到死亡的阴云笼罩了整个埃鲁斯特，瞬间寒毛竖立：“你怎么知道地如此详细？”
方悦顿了片刻，沉声说道：“因为是我启动了‘萨纳图斯’系统。”
死寂充斥了牢房，程升一瞬失语，他看着面前神色阴沉的少女，心间升起一阵恶寒。
程升：“那你为什么不立刻撤离，还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方悦看着琥珀瞳中的警惕与怀疑，心间翻涌起酸涩的情绪：
背弃自己的身份、立场，冒着生命危险去而复返，是为了埃鲁斯特无辜的人民……也是为了你……
方悦移开视线，低声说道：“就当是一个帝国士兵的良心发现吧。”
方悦一语带过，继续说起当前的困境：“现在，唯一能救埃鲁斯特人民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在‘萨纳图斯’气体释放前将所有人民转移。”
方悦目标明确：“这需要裴决少校的力量。”
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动员全星球的人民登舰转移，只有裴决少校能做到。
方悦：“你和裴决少校少年相识，一同入伍参军，一同征战，只要你跟他说，他会相信你的。”
程升的脸色十分糟糕，在方悦提起裴决的瞬间，琥珀色的眸中闪过危险的神色：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枪口再次抬起，抵上少女的心脏。
程升的心中再次升起愤怒的火焰：上一个谎言被戳穿不过几分钟而已，现在又编出一个莫须有的系统，甚至想利用他来迷惑裴决，帝国的人真是有胆量啊。
程升眯起眼睛，冷声说道：“你骗我骗的还不够吗？”
坠落时碎裂的骨头被枪口顶地生疼，方悦倒吸了一口凉气，再次对上程升的眼睛，苍白地说道：“这次……我没有骗你。”
程升冷哼一声：“如果我按你所说去汇报裴决，撤离人民，埃鲁斯特将会变成一座空城。到那时，帝国军不必费一兵一卒便可占领埃鲁斯特，方悦，你可真是下得一盘好棋啊。”
程升的怀疑堵死了方悦的最后一条路，方悦哑口无言，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语。
程升说的没错，如果这一切都是方悦编造出来的谎言，而程升相信了，那帝国便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轻松占领整颗星球，成为最终的获利者。她作为帝国的军人，有充足的动机来构建这个谎言。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不是谎言，但她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说的是真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方悦看着终端上显示的时间，细密的汗水从额角流下，“萨纳图斯”不会等待她找出证据，自证清白，埃鲁斯特的人民还需要撤离的时间，她必须尽快取信于程升，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方悦立刻取下手腕上的终端递给程升，焦急地说道：“你可以去查，在我坠落的荒郊附近有地下室的入口，从那里可以进入地下七层，里面有中控系统，可以用终端权限启动系统，里面有‘萨纳图斯’全部的资料。”
程升反手用枪柄打落方悦的终端，枪口再次移回少女的胸口：“即便那里真的有你说的系统和资料又能证明什么？”
程升亲眼目睹了方悦和“卢卡斯”跳下电梯井，早已安排战士去搜查进入地下区域的通道。他不怀疑地下真如方悦所说有一片空旷区域，有一台中控设备，但这些都是帝国的设备，帝国准备这些设备的动机，本就值得怀疑。
程升讽刺地说道：“不过是帝国为了作证这个谎言所准备的虚假资料罢了，仅凭一套承载虚假资料的中控系统就妄想调离所有的联盟军，这场阴谋的成本未免也太低了吧。”
方悦脑海一阵嗡鸣，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除了936军团，没有任何人见过“萨纳图斯”气体，在“萨纳图斯”气体释放之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萨纳图斯”气体真实存在。
如果她是程升，她也不会相信一个满口谎言的敌军所说的毫无根据的话语。
她不可能取信于程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