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滚烫的泪水被擦去,心间汹涌澎湃的潮汐往来交替，苦涩与愧疚褪去，思念和爱意再度高涨,涨的方悦心间酸软，涨的方悦眉间惆怅。方悦一眨不眨地望着斯卡洛的眼睛,极力克制地问道：“你呢？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即便身处联盟,方悦也十分关注帝国293军团的消息，她知晓军团在这十年间更换了主将,知晓军团迎来了历任中最年轻的少将,知晓它打过几场胜仗几场败仗，知道它最常用的作战风格是什么样。
但她不知道斯卡洛的消息,她不知道在帝国293军团少将身份之外的斯卡洛的消息,她不知道在她缺席的这些年间斯卡洛都经历了什么，他晚上睡得好吗？有没有受过重伤？独当一面率领军团累不累？是否常常思念失联的弗洛里欧中将？那双漂亮的蓝眸可有神伤泪垂的时候？淡色的薄唇可曾弯起喜悦的弧度？
方悦迫切地想知道与斯卡洛有关的种种,填补空白的岁月,紫晶色的眼眸痴痴地描摹着棱角分明的脸颊：“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温和的弧度爬上斯卡洛的眼角,斯卡洛点点头,没有提及纠缠了他十年的幻觉与梦魇，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些年的时光：“我过得很好，如某位军事天才所言当上了少将，但没能成为她的副官,还挺遗憾。”
斯卡洛的话语瞬间将两人带回了法斯星上那座私人庄园，十八岁的方悦大言不惭地说要率先成为将级军官，召斯卡洛做她的副手,年轻的斯卡洛也像如今这般笑意盈盈,温和地说着他很期待。
但时过境迁，年少时的玩笑非但没能实现,反而以最惨烈的方式映照在现实中，将两人的模样勾勒清晰：
联盟的议员与帝国的少将。
战败的俘虏与战胜的军官
“死亡”的通缉犯与布下暗雷方案的设计者。
他们之间已经裂开了深刻的鸿沟，放眼望去只有看不见底端的黑暗。
方悦难堪地移开了视线，苦笑着说道：“可惜她已经转行从政了，现在想做她的副官可就更难了。”
斯卡洛低低地笑道：“确实，隔行如隔山。不过等到帝国一统星域，战争结束之后，大概也不再需要这么多的军官了，或许我也能学习一些政事治理的知识，‘辅佐’她更好地打理辖区。”
斯卡洛随意的玩笑话令方悦浑身一怔，寒毛竖立，一瞬如梦初醒：斯卡洛是皇室贵族，是皇帝陛下忠诚的臣子，他坚定地认为皇帝陛下一统人类的“伟愿”能够实现，并为之尽瘁。在他认知的未来里，联盟独立国的概念会消失在战争之中，到那时，联盟作为帝国属地的一部分，“维克托议员”不过相当于如今星球长执政团队的一员，所以他并不介意她此刻的身份，能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
他们之间最激烈的、最不可调和的矛盾，其实是“反对帝制的非法组织成员”与“拥护帝制的贵族公爵”之间不同的身份信仰，而斯卡洛对此却毫不知情，将抵上敌人心脏的枪口果断地放下，将敌人拥入怀中，原谅她的一切所作所为……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他没有看到她手上无形的丝线，没有看到千丝万缕的细线编织的蛛网，更没有看到庞大强势却摇摇欲坠的帝国正在蛛网的正中央。
滚烫的血液顷刻间凝固，方悦僵在斯卡洛的怀中，指尖微颤：
他若是知道了，必然不会对她再有一丝怜悯、宽恕，愤怒与憎恨将爬上湛蓝的双眸，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贯穿她的心脏。
温暖的怀抱还传递着令人迷恋的温度，紫晶色的眼眸却渐渐黯淡，再无一丝光亮。
在十年前，她答应兰芷汀加入厄尔庇斯，就注定会行至如今这幅局面，她清醒地看着自己举起枪口直指帝制的不公，也清楚地明白这一枪下去会对她最牵挂留恋的人造成怎样的伤害，但她仍旧扣下了扳机，出膛的子弹跨过漫长的岁月再度飞到了她的面前，没入皮肤，埋进血骨，带着长达十年之久的钝痛，将千疮百孔的心脏绞地血肉模糊。
她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却还是贪恋这一瞬的温情。她没能拒绝斯卡洛的拥抱，没能拒绝摄人心魄的蓝眸，没能拒绝魂牵梦绕的温和话语，就如同十年前她在前往联盟前无法控制地拨出了给斯卡洛的通讯一样。
她无法拒绝斯卡洛的一切。
但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天。
方悦将脸颊埋进斯卡洛的胸膛，最后感受了一下斯卡洛的气息，轻轻拍了拍斯卡洛的背后，拉开距离：“斯卡洛，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如今，保守派取代前进派的先决条件已经具备，她的使命已经结束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了，这场跨越了两个国度、数十年的棋局已经布好，剩下的就是兰芷汀他们的战斗了。她所知道的这部分计划已经实施完毕，不会威胁到后续夺权计划的进展，哪怕斯卡洛对她严刑拷问，她也说不出任何威胁厄尔庇斯成败的情报了。
她可以退场了。
伤害爱人的痛苦已经将她折磨地支离破碎，她不想再欺骗斯卡洛了，她要告诉斯卡洛她的身份，她要亲自选择自己的死亡。
她想要死在斯卡洛手中，弥补对斯卡洛造成的伤害，也告慰她愧疚的灵魂。
方悦看着爱人英俊美丽的面容，深吸一口气，说道：“斯卡洛，其实我……”
“少将！”
未尽的话语被门外骤起呼喊声打断，斯卡洛眉头微皱，听出是副将尤金上校的声音，出声道：“什么事？”
他提前嘱咐过尤金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审讯，尤金不顾他的命令急切出声应当是有大事发生。
门外的声音严肃急促，还带着紧张的绷紧：“报告少将，皇帝陛下来了，当前正在星球长府邸，等待您前去参见。”
皇帝陛下的突然驾到，打破了审讯室内微妙的气氛，斯卡洛神色一凛，收起了面上柔和的情绪：
皇帝陛下向来无常，不远万里驶过五日行程出现在这里，大概是为了见薇尔诺上将。
斯卡洛沉声说道：“好的，你先去准备，我很快过去。”
不论皇帝陛下是因为什么原因亲赴前线，军团主将必不可怠慢，斯卡洛放开了方悦，从口袋中掏出一只金属终端扣在方悦的腕间，方悦看着终端上熟悉的划痕、磨损，这是她方才在星舰上放下的终端。
斯卡洛将她的终端就这样还给她，对她当真一点也不设防啊。
斯卡洛：“我在里面输入了我的通讯号，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联络我，我去参见皇帝陛下很快就回，你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方悦现在的身份很敏感，不论是联盟政府的议员还是已经“死亡”的通缉犯，如果被有心人察觉，都可能会对她的性命造成威胁。在皇帝陛下离开之前，最好不要让任何人接触到方悦，以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十年前他没能保护好她，如今他再也不会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方悦轻抚着腕间的终端，乖巧地点头：“好的，我哪里也不会去。”
她当前唯一的要事就是留在斯卡洛身边，这是她的归宿，她会等斯卡洛回来，将自己的生命交由他处置。
这是她亲自选择的结局。
安顿好方悦后，斯卡洛快步走至审讯室门口，又回首看了一眼，心中再次涌上熟悉的不安。
然而方悦只是平静地坐在审讯桌前的椅子上，对他挥了挥手：“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