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站在讲演台上的人衣装整洁,如同五天前一样,但紫水晶一般的眼眸中却有挥之不去的浓稠倦色,薇尔诺安静地站在原地,平视前方,仿佛听不见台下的噪杂一般。
押解薇尔诺的士兵们立在台上一动也不敢动,即便身负镣铐,但站在他们面前的毕竟是仅次于皇帝陛下的尊贵血脉,皇帝陛下没有发话,没人敢压她跪下。
菲尔米诺看着面容平静的薇尔诺,碧蓝的眼眸像是暗沉的深渊,他微微蹙眉,德斯赫特便立刻上前宣读薇尔诺的罪行:
“薇尔诺·卡里埃斯身为帝国上将却通敌叛国,违抗皇命放走联盟战犯裴决罪不可赦,阻碍军部追捕逃犯罪加一等,数罪并罚,削去亲王封号,罢免上将军衔,当众处决,以儆效尤。”
话语一出,围观的人群再度惊诧出声,礼仪官宣读的罪状条条件件都是死罪,但薇尔诺亲王可是皇室贵族,她怎么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
她是一人之下的亲王,这世间还有什么能让她背叛自己的国家倒戈敌方?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宣判结束,德斯赫特用余光看了一眼皇帝陛下,见陛下并无反应,抬手示意行刑官举枪。
行刑官立刻抬臂,稳稳地举起枪口,正对薇尔诺的头颅,薇尔诺看着黑洞洞的枪口,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心中意外轻盈、释然。
她这一生自记事以来,就一直在扮演“薇尔诺亲王”,二十多年的人生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间闪过,回忆像是褪色的相片一般一帧帧浮现,沉重压抑、苦涩乏味,唯有一段明亮艳丽,令人心动:
那是十年前,在那颗不知名的荒星,那个光芒万丈的青年神采飞扬地说着:
“那又如何……我最不怕的就是打破规则。”
青年的神态、声音、语气、动作清晰地宛如昨日,薇尔诺一遍遍回想,心中一片草木枯荣:
现在,她也终于打破了规则,不再以薇尔诺的身份独立于世,而是以她自己的身份,做出选择,走向结局,求仁得仁。
子弹上膛的声音清晰地传至薇尔诺的耳畔,薇尔诺缓缓闭上眼睛,台下的话语声渐渐远去,只剩青年的身影萦绕脑海,薇尔诺感到意外地平静。
“等等。”
在行刑官的手指扣上扳机的一瞬间,菲尔米诺终是按耐不住,发话了:“薇尔诺·卡里埃斯,虽然你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但你的身上毕竟流着皇室的血脉,你是除我以外,整个帝国,甚至乃至整个星域最尊贵的人,在行刑前,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
菲尔米诺走下高位,踏上讲演台,行至薇尔诺面前,直视她的眼眸,神色晦涩:“你到底为什么要放走那个战犯,此事是否另有隐情?”
薇尔诺与裴决不过相处数日,冷静下来的菲尔米诺不相信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这样一个贱民产生什么可以称之为爱的情感,而薇尔诺本身已经最够尊贵,她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她想要的一切,联盟不可能许诺她更大的好处,他早就赋予她了至高无上的权益。
那她到底为何要这么做,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与他反目,不惜搭上性命……
他需要一个解释,只要一个解释……
薇尔诺睁开眼睛,看着一步之遥的菲尔米诺,缓缓摇了摇头:“没有隐情,我放走裴决只是因为我个人的私心。”
人之将死,什么责任、大义、隐忍都不重要了,薇尔诺平静地开口,将隐晦的爱意说到尽兴:“只是因为我爱他,仅此而已。”
一言既出,台下的群众,屏幕前的人民都沉默了,薇尔诺的话像是一个荒唐的黑色笑话一般,震地众人怔愣原地,却没有一人笑出声。
裴决站在人群中,漆黑的瞳孔震颤难平,薇尔诺的话语如同一记惊雷炸得裴决耳畔嗡鸣,疑惑与不解,顾虑与怀疑在这一刻都被清出脑海,裴决哑然无声地看着薇尔诺在皇帝面前、在枪口之下、在全星域所有人民的眼前,平静地说爱他……
皇帝陛下叫停行刑是为了放过她,不论以什么理由,或真或假都无所谓,但绝不是想听她说什么“私心”、“爱意”。
何止皇帝疯了……薇尔诺也疯了!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默剧,裴决看着皇帝陛下面容狰狞扭曲,牙关紧咬,转过身去,抬手一挥,安静伫立一旁的行刑官再度举起枪管,指尖按压扳机扣的形变都在眼前清晰可见。
不。
不行。
不能杀她。
住手!
理智退居脑后的一瞬,裴决的脚步不自主地向前迈动,脱口而出的呼喊已在喉间,忽而一只有力的手掌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从愕然中惊醒。
裴决猛然回首,一个女人的面容映入眼帘:“别动,冷静。”
兰芷汀紧握住裴决,看着他睁大的眼睛,压低声音说道:“别冲动,别送死。”
在数小时前,失联五日的方悦给她发来了信息,当她得知裴决就在中央广场时,兰芷汀感觉自己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而晕厥:薇尔诺为了救他铤而走险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然而现在他却在中央广场,距离皇帝不过数百米的地方观礼?
她怎么没看出来赫赫有名的联盟少将也是一个疯子!
他发的疯可一点不比薇尔诺少!
女人的话语唤回了裴决的理智,裴决心下一震:我刚刚想干什么……我想……
砰——
枪响声猝然响起,裴决的瞳孔微缩,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讲演台,脑海中一片空白……
薇尔诺……
背对众人的前任上将依旧伫立讲演台,众人看着台上发生的一切,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皇帝陛下背对薇尔诺,明明在上一秒刚下达处刑的指令,却在子弹出膛的前一刻出手将枪管强行扭转向天空,飞驰的子弹冲入云霄,消失视线之中。
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薇尔诺睁开眼睛,看着菲尔米诺缓缓转过身,握在枪管上的手掌仍在颤抖。
正午的钟声低沉悠扬地响起。
薇尔诺看着通红一片的蓝眸,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声地开口:对不起。
另一声枪响猝然响起,子弹直直向菲尔米诺飞来,近卫兵立刻跨步上前挡开了子弹,而四面八方响起的枪响却像节日的炮竹一般紧促激烈,夹杂着激昂的人声撕破了死寂。通红的蓝眸惊诧赫然,在近卫兵的簇拥中穿梭于枪林弹雨之间。
起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