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湖海茫茫
公主说完提脚便上了马车,一阐提在车窗里目睹了这一幕,兴奋地叫侍女快关车门,最好把沈穆这个狗贼落在最后头。
“……叫他追车!叫他像只傻狗一样追在马车屁股后面哭!叫他大声喊一百遍我错了,叫他背善恶业报经!”
李仙芽本来眼尾泛红,上了马车便背着车门坐下了,此刻听了一阐提兴奋的叫嚣,将落不落的眼泪瞬间就憋回去了。
“你别嚷。”
一阐提很听公主的话,闻言就把声音收起来,只张着嘴无声地呐喊,表情狰狞地紧。
马车缓缓驶动,沈穆并没有上车,李仙芽忍不住回头看,车窗外的他一闪而过,他疏朗光洁的面庞,在那一个瞬间随着马车行进的方向转过来,那双笃定的眸子神光微敛,被遗留在了丽景门下的春日里。
李仙芽觉得有点遗憾。
这么英俊的人,竟然质疑阿娘的品行,问东问西,想天想地,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在心里已经把阿娘当作嫌疑犯了。
阿娘就是她身上的一片逆鳞,说不得问不得,揣测不得。
一阐提在马车驶动的那一刻就趴了过来,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他怎么惹你了?”
李仙芽想了想,只简短地说了他在调查阿娘失踪案子,“我阿娘的脾气的确很坏,嘴巴也很毒,可我知道她心地好,嘉豫门下的素斋馆就是她开办的,二十年多年了,没有盈利过一分钱。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做伤天害理的坏事?”
一阐提知道阿娘是公主心里最重要的人,也是她心里无法抹去的伤痕,闻言摸摸她的手臂,以示安抚。
“和离吧。”他斩钉截铁地说,像是帮她做决定,“反正才成婚几个月,权当露水姻缘罢了。之后就跟我回曼度,我介绍我阿母给你认识,她的脾气更坏,但有可能我把你娶回家之后,她就会对我刮目相看。带你游览海外风光,知道海市蜃楼吗?到时候就带你看那个——”
李仙芽这才想起来,这一场争吵委实不应该: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入宫吃酒,到时候又要见面,场面一定很尴尬。
转念一想,横竖是做戏给一阐提看,就当是小夫妻拌嘴也好——总不好一直恩爱,吵嘴才更真实。
“即便和离,我也不会跟你回曼度。就比如,让你在上国住一辈子,你习惯吗?”
一阐提傻不愣登地点头,“习惯啊,反正我阿母也要篡我的位,回去我又争不过她,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省的再挨揍。”
他拉拉杂杂一大堆,“我这回带了小山一样的珍宝来,除了大部分献给大皇帝,其余的足够我下半辈子生活不说,还能锦衣玉食、游遍上国的好山好水……”
李仙芽没招了,低睫不说话,一阐提像是察觉了公主的情绪低落,心里难免也跟着落寞起来。
“小鹅,你心情不好吗?”
他轻声地问,再得到公主的应声之后,踟蹰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说了几句人话。
“我听说,那个沈穆是专门查案子的,也许他只是在查阅卷宗的时候,脑海里存了了很多疑问,所以……方才同你聊天的时候,是不是那一刻把你看作当事人的亲眷,例行询问细节而已?不一定是对长公主娘娘有所怀疑。”
李仙芽闻言,倒有些意外了,“你不是很讨厌他吗?为什么忽然为他说话了?”
一阐提的表情就呆住了,好一会儿才眨眨眼睛说道:“这不正说明我是个不会徇私舞弊的正经人吗?而且,一码归一码,我不做那个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小人。”
分明刚才一开口就叫她和离呢,这会儿又说自己正直了。
因为他的插科打诨,李仙芽心里的不痛快暂时消解了一些,心情平静下来了。
“他惹我不快,我自然不搭理他,这会儿我们谈谈天说说话,一会儿回公主府,换身好看的衣裳进宫吃酒,多快活。”
一阐提见公主语气轻松起来,心也就往回落了,“非要回去换衣裳吗?就这么溜达着进宫好了。”
“那可不成。眼下我穿的是家常的衣裳,进宫陛见总要打扮的正式一点,你瞧瞧你,帽子都是歪的,”她仔细看他,又帮他扶正了帽子,忽然盯住了他的嘴巴,凝神看了好一会儿。
一阐提就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说道,“你看什么,再看我就亲你了。”
公主扑哧一笑,转开了视线,“我看你呀,来上国几日,皮肤都变白了,嘴巴也红润了,倘或换上文官的外衣,说不得比现在还俊俏。”
“是吗?会不会比沈穆还好看?”一阐提兴奋地眨眨眼。
“你们俩不一样,他英俊,你可爱,他高大,你可爱,他武艺高强,你可爱非凡,他智谋过人,你可爱至极……”
李仙芽说着说着,就开始逗他,闹的一阐提又高兴又呆滞。
“一个大男人,用可爱来形容,未免有伤国格,以后这些评价,就不要在我面前提及了。”他严肃地说道。
“小提,我总听你提及你的继母,听闻从前还是海上的女皇帝,后来又怎么做你继母了呢?”
“她啊,好像从前和我阿爹交情很深,后来我阿爹临终的时候,国中有□□,我那时候还在上国往回赶的路上,我继母就领兵平息了战乱。后来我回到都城,我说干脆禅位给她,她不要,我说那我娶她做王后,她就抽了我一巴掌,最后她说那就当王太后吧,当我妈……”
李仙芽扶额,笑出声来,“人家帮你平息战乱,你还要娶她,多大仇啊?”
“那我不是想着以身相许吗?虽然那时候我也才十二岁……”一阐提不服气,向她描述王太后的相貌,“你不知道,她生的极美,虽然被海上的风吹的黢黑,可眉毛眼睛,鼻子嘴唇都美极了,还有她英姿飒爽的气质,真的很让人着迷。我后来才知道,她也才三十六岁,正是青春正好的年纪,为什么不能嫁给我?反正我就是喜欢姐姐。”
一阐提理直气壮,李仙芽哭笑不得,弯着眼睛笑了一会儿才说,“三十六岁,和我阿娘一般年纪,你继母叫什么,是哪里人氏?”
“反正人人都唤她势至娘娘,至于姓名,有一次我偷偷去看过她的文谍,她叫虞势至,是中土漳浦郡人。”
李仙芽哦了一声,一会儿才惆怅地转开话题,“她为什么总打你呢?”
“我想想啊,第一次打我的时候,是她问我,登基之后应该怎么治国,怎么做好一个君主。”一阐提托着腮回想,“我说,上国的大皇帝每次上朝的时候都穿的很厚重,不是很轻盈,我当了国主,就要来点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我说,我要光着膀子上朝议政。我话音还没落,我阿母就抽了我一个嘴巴子……”一阐提委屈地说着,“我就开了个玩笑嘛,我又不可能真的光膀子上朝,她就抽我……”
李仙芽简直要被他笑死了,扶额笑不停,俩人正说着,忽然听见马车夫吁了一声,马车猛得一个急刹,李仙芽与一阐提一下子往前扑去。
待马车停下来之后,就听见刀剑出鞘、以及熊知之怒喝的声音:“来者何人,为何拦停车驾!”
李仙芽惊魂未定,推开车窗向外看去,但见前方有一位老迈的妇人高举状纸,跪倒在马车前,面有惊恐之色,然而眼睛里却有坚韧。
“民妇袁氏,寻女数年,今日求到公主驾前,祈求公主垂怜。”
熊知之斥道:“胡闹!且不说是不是公主鸾驾,只说有冤该往大理寺递送状纸,公主万金之身,又不行稽查断案之责,如何为你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