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33章
说罢,那贵女的目光,便直直地向葡萄看来,声音中尽是怀疑:“在场众贵女中,皆是我素日里相熟,我自然也相信她们,不会偷拿龙凤双镯。唯独程姑娘,今日是初次相见,脾气性情尚且不知……”
纵然葡萄素来好性子,此刻被人怀疑偷窃了龙凤双镯,也不禁心头火起。往日里,葡萄和程阿婆日子过得如何艰难,都不会做出偷鸡摸狗之事。程阿婆时常教导葡萄,金银虽好,但不可丢了心中体面。葡萄谨记于心,她自从入迎春亭中,从未主动靠近过哪个贵女,不曾想却因为身份卑微,就被莫名怀疑。
葡萄声音发冷:“我没有。我不曾见过那龙凤双镯一眼,纵然见了,也不会去拿去偷。”
高雪薇见状,连忙解围,只说她亦相信葡萄,不过为了彰显葡萄的清白,还是仔细翻查一二,才能令众人信服,也可还葡萄一个清白。
葡萄性子软糯,此刻却是丝毫不肯让步。她既没有做贼,哪里容许旁人用待贼人的手段对待她。见葡萄不肯,那丢了龙凤双镯的贵女,越发相信是葡萄偷拿,因此葡萄才心存畏惧,不肯让人翻看。贵女极喜龙凤双镯,又知道葡萄的身份,并非是国公府有头有脸的人物,便在情急之下,唤来两个丫鬟压住葡萄,解开葡萄的外裳,在她身上四处翻找起来。
葡萄心中觉得羞辱至极,但任凭她如何反抗,却不能阻止在她身上翻找镯子的双手,在继续动作。葡萄看着四周,一张张娇艳如花,却格外冷情的脸蛋,心中满是茫然:只因为她卑贱如斯,才会被人这样轻视。出身卑微,便是她的原罪,她便要时时刻刻低人一等,被当做贼人对待吗?
葡萄很想告诉自己,不是如此,纵然她身份卑微,但她努力做好一切,存着良善之心,便能先苦后甜。只是此时,葡萄无法再愚弄自己,倘若今日不是她程葡萄,而是一个同样高贵出身的贵女在此,这些人还胆敢将她视做贼人吗?定然是不敢的。
亭中无风,葡萄身上却感觉到彻骨的冷意。
绕柳河畔,谢陵和丰知远等几人,正缓缓走着,言语中商议水利兴建之事。丰知远百无聊赖地向迎春亭中望去,眸光微动,便扯着谢陵说道:“你瞧,亭中女子竟做出了蛮横行径,像是审贼呢。”
谢陵面色冷漠,不以为意道:“无聊。”
谢陵淡淡一瞥,却在看到亭中女子的纤细身影时,眼神微震。丰知远便看到,刚才还说着“无聊”,事不关己的谢陵,此刻身形如同离弓之箭,径直朝着迎春亭中奔去。
众人自然是没有在葡萄身上搜到什么,那丢了镯子的王贵女,仍旧不愿相信,要命人解开葡萄的里衣,好生查看。
谢陵赶到时,王贵女正说着:“……这些粗鄙之人,怪会些小把戏,将偷来的东西贴身藏着,叫人想也想不到,便以为她没拿。却不知,她偷藏回了家,心中恐怕还因为没搜出来得意呢。”
左右两个丫鬟,正要伸出手解开葡萄的衣裳。谢陵只觉得胸口一股怒气萦绕,便抬脚踹向两个丫鬟。葡萄失去挟制,整个人软绵绵地向下跌落。谢陵揽腰抱住她,又将身上的衣裳给葡萄披在肩头。
高雪薇见状,默默移动脚步,不着痕迹地远离了王贵女。
两个丫鬟被踹倒在地面,身上发痛,却不敢哭嚷,只是默默站起身,走到王贵女身后。王贵女丝毫没有注意到谢陵脸上的冷色,仍旧说道:“谢郎君,程姑娘拿了我的龙凤双镯,还没还来,她不能走……”
王贵女话未说完,便被谢陵凛冽的目光凝视着,身子僵硬,讷讷不敢言语。
从亭子外跑来一个小丫鬟,捧着匣子问王贵女:“镯子已经擦干净了,姑娘可要戴上?”
却见匣子中摆放着的,正是黄澄澄的一对龙凤双镯。王贵女顿时面红耳赤,这才想起自己刚才作诗饮酒,一时兴起,打翻了酒杯,沾湿了镯子。王贵女便顺势褪下镯子,让丫鬟擦拭干净,再拿回来戴上。不曾想,丫鬟手脚蠢笨,王贵女又一时忘记了这件事,才闹出来捉贼的闹剧来。
王贵女不敢瞧看谢陵此时的神情,只是垂首轻声道:“原是我不对,误会了葡萄姑娘。”
谢陵抱着葡萄,只留下一句:“还请王贵女,谨记今日之事。”
眼看着谢陵远去,许久后,王贵女觉得心有余悸,她虽然觉得谢陵不会因为葡萄,怪罪于她,却还是因为谢陵临走时的一句话,而担惊受怕。王贵女朝高雪薇求助:“高姐姐,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罢?”
高雪薇含糊道:“怎么会呢。你虽误会了葡萄姑娘,但也给她赔了罪,此事应该是了了。”
王贵女便放下心来。不料这日深夜,王贵女同几个丫鬟,便被人绑了去,剥掉外衣,只着里裳,扔到街上冻了整整一夜。次日,众人便好生围观了一番。王家人匆匆赶到,将王贵女接走。王贵女看着围观的百姓,不禁恼怒道:“看什么看!”
人群中突然冒出来一句话:“衣衫不整,这位王家贵女,想来清白……”
流言四起,纵使王家如何试图压制,但关于王贵女的桃色传闻,还是在坊间传开了。王贵女想要解释,众人却说,若是没有什么男女仇恨,为何不绑别人,偏偏绑来王贵女,还是用这种羞辱人的法子。
王贵女仍要争执,却被王父狠狠惩戒,命人拉去乡野村间,从此不再回王家。
王贵女口中叫嚷着:“我不要去腌臜的乡下地方。”
但最终,她还是被强行压着坐上了马车,离开了长安城。
谢陵将葡萄抱回来后,葡萄便面色苍白,粥饭都不肯用上一口。谢陵试了许多法子,最终只能以唇相送,才勉强喂下去几口。因谢陵刚思虑出来的水利之法,出了些许差错,他便只能暂且离开去处置。
葡萄掀开被褥,坐在床榻上,痴痴地看着外面。突然,她眼角滑落一滴清泪,落在她柳叶青青的衣裙上。
葡萄看着只有自己一人的屋子,心中涌现出莫名的不安。她迫切地想要见到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来抚平心中的焦躁不安。葡萄想见谢陵,想要扑在谢陵怀里好生哭上一场,告诉谢陵,她没有做贼,她不会做贼的。
——她清清白白,为何要被人污蔑。
但葡萄见不到谢陵,她便在屋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葡萄停在了自己带来的包袱面前,她解开包袱,翻找出来放在最底层的婚契书。葡萄摩挲着上面的字痕,又将婚契放在胸口。
好像只有如此,她才能从中汲取到一丝丝安稳。
葡萄擦掉眼尾的泪水,她想着自己不能如此无用,一点点子虚乌有的污蔑,便能将她轻易的摧毁。葡萄苦笑道,若是程阿婆还在人世,定然要点点葡萄的鼻子,笑她小孩子脾气。
葡萄安抚好心中的难过,她想着,自己要吃些东西,身子才能康健。葡萄绕过游廊,往厨房走去。
被钱嬷嬷惩戒去洗衣裳的流云,看着不久前还白皙的手掌,此刻却通红,还有了茧子。流云心中不服,但她不敢说钱嬷嬷的不是,便只能拿葡萄来撒气。
流云骂道:“别瞧那乡下女子如此得意,不过是以色事人,和花楼里面的姐儿又有什么两样。世子爷固然愿意亲近她,可是连个妾室的名分也不肯给她呢。”
其余丫鬟听到主子的绯闻佚事,连忙围绕在流云身边。察觉到这种众星捧月的滋味,流云越发得意起来,她将头扬起,诉说着葡萄的无名无份。
“我不是以色事人。”
闻声,众丫鬟皆是一惊,转身看去,见是葡萄,便垂首闭口不言。
葡萄轻轻拢眉,她面上并无多少恼怒,只是平静地诉说着一个事实:“我是谢陵的妻子。谢陵是我的夫君。我们二人,是要相濡以沫的夫妻,不是无媒苟合。”
说罢,葡萄便扬起手中的婚契:“我们是名正言顺的,签了婚契,入了户册的。”
葡萄将婚契展开,放在众丫鬟面前。流云得知,葡萄竟是谢陵明媒正娶的妻子,心中觉得嫉恨,颇有些咬牙切齿地看向那张婚契书。
等到看罢,流云面上露出笑意,她看着无知无觉的葡萄,嘲弄道:“这是婚契?”
葡萄颔首。
流云问道:“你该不会是不识字罢。你不认字,可我们却识得。这哪里是什么婚契书,分明是一张纳妾书罢了。刚才我言语有错,你不是无媒苟合,却也不该青天白日里就痴心妄想,做世子爷的妻子。”
流云将婚契书扯了过来,高高地举起:“你们瞧,这上头白纸黑字写着呢。程氏葡萄,自愿为妾,从此生死,都由夫君一人定夺。上面还有红印呢。”
众丫鬟抬头看去,果真如同流云所说,是一张纳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