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第37章
谢陵同高雪薇的婚期定下,庆国公府不日便要迎来新的世子妃。谢秦氏为此忙里忙外,十分劳碌,府中的丫鬟小厮也是来去匆匆,随时等候着领差办事。如此一来,越发衬托得葡萄的闲香苑冷寂,仿佛是被人遗忘的一隅,无人问津。
葡萄几次三番想要悄悄离开国公府,但无论她是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还是趁着夜深无人,试图从偏僻小门离开,她总是会被一脸严肃的侍卫拦下。
那侍卫举起手中的佩刀,冷声道:“世子有令,无他允诺,葡萄姑娘不可离开国公府半步。”
葡萄气极怨极,面对着侍卫,她甚至一气之下脱口而出道:“他难道要将我困在这里一辈子……”
侍卫仍旧冷冰冰的,只道:“请葡萄姑娘回去。”
葡萄只好原路而返,她绕过亭阁,走过游廊,漆黑的眼珠中,倒映着晃眼的光亮——那是悬挂于屋檐下的大红灯笼。烛光明亮温暖,葡萄却眼角微湿,她想起了自己成亲时的场景。那时,纵然程阿婆和葡萄耗费许多功夫,翻修屋子,剪贴红纸贴在窗棂上,却无法掩藏葡萄的家境寒酸。也是在那时,葡萄以为自己遇到了此生最珍视她的第二个人,她心甘情愿地,充满期待和憧憬地将自己,交给了谢陵。
但如今,谢陵又要成亲了。
葡萄柔软的唇瓣轻轻发抖,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苦涩,她想道:谢陵应该是不会欺骗高雪薇的罢,毕竟高雪薇家室颇高,又懂读书识字,谢陵怎么会舍得骗高雪薇呢。谢陵会欺骗的,从来只有葡萄这个卑微不堪的人。
谢秦氏忙碌了几日,经钱嬷嬷提醒,这才想起来还有葡萄这么个人。并非是谢秦氏有意忽略葡萄,而是葡萄性子安静,不比谢国公的其他姨娘,每几日就要折腾一番,不是拈酸吃醋,就是为争抢什么新衣裳新首饰,而闹得不可开交。葡萄不同,她自从进国公府以来,便温顺地待在闲香苑中,除了前些时日过于黏着谢陵外,她整个人,竟没有什么错处。
谢秦氏心道:既然高雪薇要嫁进来,日后便是世子妃,也是以后的当家主母。葡萄身为谢陵的妾室,理应知道一些规矩,最好妻妾和睦,不让谢陵担忧后宅才好。
钱嬷嬷便奉命将葡萄领过来,谢秦氏正饮着新进的玉叶长青,见葡萄进来,轻轻放下茶盏。谢秦氏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葡萄比之前越发消瘦,若是说,之前的葡萄是因为整日吃不饱穿不暖而身姿纤细,如今的葡萄,便是眉眼带愁,一副病美人模样。
谢秦氏面露惊讶,忙招呼葡萄上前。葡萄缓缓走了过去,她的柔荑微凉,被谢秦氏包裹在掌心。
谢秦氏道:“怎么消瘦成这个模样?是底下的丫头欺负你了。”
原先,谢秦氏还觉谢陵惩戒丫鬟一事,过于兴师动众,待看见了葡萄,谢秦氏方知谢陵所为,并无甚不妥当。这些欺软怕硬的丫鬟们,怎么能把葡萄欺负成这种模样,谁来了国公府,不是脸颊圆润,葡萄这般,恐怕连饭菜都未吃饱过罢。
葡萄轻轻摇首,没有想把自己的消瘦模样,推到那些丫鬟们身上。因着置备谢陵成亲之事,众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偶尔会顾不上葡萄的膳食,但却从未有过以次充好,皆是荤素都有,外加一味或咸或甜的汤水。但葡萄吃不下,她问过丫鬟们,妾室在主母面前,应该如何。
丫鬟们垂首,悄悄看了葡萄一眼,轻声答道:“每日早晚,要去给主母请安,风雨不可歇。每逢家宴,或是世子爷院子里的人小聚,姨娘们是不能和世子世子妃坐在同一张桌子面前,若是主母用膳时,姨娘还得起身伺候,不能有不周到之处。”
葡萄轻声道:“原是如此。”
她再看送来的饭菜时,便想到自己躬着身子,给厌恶之人捡菜盛汤,看着谢陵和高雪薇相视而笑,你侬我侬的画面。
葡萄顿觉得没有胃口,便只用了两三口饭菜,就撤下去了。如此几日来,可不就香消玉减了。
……
葡萄看着谢秦氏,下意识想要跪地请求谢秦氏帮她一帮,让谢陵放她离开。但葡萄克制住内心的心思,暗自想着:她与谢陵,在谢秦氏心中孰轻孰重,显而易见,自己贸然开口,只会招人笑话,还不如不提。
葡萄便道:“没有人欺辱我,只是无甚想吃想用的。”
谢秦氏了然,便拍着葡萄的手背,叮嘱钱嬷嬷道:“让厨房备上一罐山楂汁,熬的浓浓的,只放半勺蜂蜜,每日膳食时辰给葡萄送去。”
她又对葡萄说:“山楂汁最是养胃口,你慢慢就想吃了。”
葡萄随意应下。
谢秦氏又将自己原先的叮嘱说出,她只道高雪薇品貌端庄,平日里又是最亲和不过的。
“你和陵儿,有过一段贫苦日子,这是她比不过的。只是你万万不可恃宠而骄,仗着这份情意折腾,消磨掉了陵儿对你的心意。待高家女进了门,你安分守己便好,她不会为难于你的。”
谢秦氏想从葡萄口中,得出一句保证,要葡萄允诺会本分做妾,不逾越了高雪薇这位世子妃去。葡萄心中明白,她只要随意应下,再说上几句甜言蜜语,表表忠心,定然会让谢秦氏满意。
但葡萄没有。
她只是抿紧唇,站在原地,任凭屋中的寂静弥漫开来,却始终不肯松口。
钱嬷嬷着急,忙推着葡萄点头:“哎呦,葡萄姑娘,你怎么傻站在那里,快说句话呗。瞧你这木讷模样。”
葡萄站稳之后,仍旧不肯发一语。
谢秦氏问道:“你不愿开口,可是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小女儿心性,自以为得了陵儿一时的心软,就能抱着这份心软过上一辈子。你若是真这样想,便是千错万错了,谁能痴心不负,你恪守本分,才能得到善终。”
葡萄扬起脸,眼眸微颤:“谢夫人,我从未答应过,做谢郎君的妾室。我们当初是堂堂正正地拜了天地,圆了洞房的。我将谢陵当做我的夫君,把从未谋面的你,当做我的娘亲。可是谢夫人,谢郎君他骗了我。我自知自己有错,不该不去读书认字,否则不会被一纸纳妾书骗去当妾了。但……若是谢陵直接言明,他是长安城的富贵公子,不能迎娶我做妻子,只能让我做妾。我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都不会和他做这样没名没分的野鸳鸯,最后还稀里糊涂地成了妾。”
再提及过去种种,葡萄语气平稳,只是眼眶微红,却没有半滴泪珠萦绕其中。
她道:“谢夫人所言,还是留给谢郎君以后的妾室说罢。我不会做妾,也没有缘分唤谢夫人一声娘亲。”
说罢,葡萄便俯身行礼,径直离开了。这是她来到长安城,来到国公府,做出的最没规矩的事情。往常葡萄紧绷着一根弦,她深知自己的农女的身份,会给谢陵带来麻烦,葡萄便事事小心,瞻前顾后,唯恐做错事情给谢陵抹黑。
但如今,葡萄没有了顾忌,她决不会在一个曾经羞辱过她的贵女面前,俯身伺候,费心讨好,做阿谀谄媚之态。
谢秦氏被葡萄一番清冷的言语,砸的脑袋发闷,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谢陵一回府,谢秦氏就把他叫了去,问清楚事情是否当真如同葡萄所说,是谢陵骗妻为妾,辜负了葡萄。
谢陵没有遮掩的意思,淡淡道:“是真。葡萄……她素来不会说假话。”
葡萄被程阿婆养育的过于真诚,甚至到了愚蠢的地步。
这一点,丝毫不像他。
谢秦氏脸上满是懊恼,她怎么也没想到,光风霁月的谢陵,会做出这等子事情来。但谢秦氏素来疼惜谢陵,便不舍得怪罪谢陵,只埋怨谢国公:“……都怪你爹,若是他不阻拦我,我早早地将你找到,你定然不会为了自身周全,做出……这样的事情。”
想起葡萄消瘦的身姿,谢秦氏心中顿时心虚不止,想来葡萄口中所说“没有胃口”,定然只是托辞罢了,恐怕谢陵的欺骗,才是葡萄的心病,让她食不下咽,不得安稳。
谢秦氏又思虑起葡萄离开时,那坚决的神情,试探地询问道:“既然是我们国公府有错在先,不如补偿葡萄。她若是想要钱,便给她。她若是想走,便放她离开,也能弥补国公府的过错。”
谢陵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声音冷冷:“葡萄不会走。”
谢陵一字一句,落在谢秦氏耳中,只让她觉得心颤。
“我是葡萄的夫君,她不能走,也永远不会走。”
直到看着谢陵离开,谢秦氏才掩面道:“嬷嬷,这可怎么办才好,一个两个都是心硬如此,半点都说不通。陵儿倒还罢了,他素日里就是这脾气,决定好的事情,任凭谁来讲,都不肯改变的。偏偏那看着好性子的葡萄,也是个心硬的。瞧她的样子,是不愿意给陵儿做妾……世子妃还没进门,府中便乱成一团了。”
钱嬷嬷只得劝慰谢秦氏,心中却没有什么好主意,只盼望着谢陵和葡萄之中,有一人能先行想通,软了态度。这男女之情里,一人伏低做小,就是再纷乱如麻的愁绪,也能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