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第51章
越靠近边陲,谢陵越发能感觉到寒意更重。随行的士兵,将身上穿的棉袄拆开,加上厚厚一层棉花,才勉强抵抗得了冷风拂面。
此处比不上长安城的繁花似锦,猎猎的寒冷风,让人恍惚有种身处荒郊野岭的错觉。
谢陵肩披黑狐裘衣,领边缀上一圈油光水滑的兔子毛。他翻身下了骏马,手掌已经被冻的通红。
边关镇守的将军,朝着谢陵行礼。他虽然在边关待了数年,可谢陵年纪虽轻,却是陛下金口玉言亲自派来的,自然比他高上一级。
但吴炎武按照地位高低,给谢陵行了礼,那礼却是随意至极,略一拱手便作罢。吴炎武自少年时,便在边关待着,旁人都嫌弃这里冷寂荒凉,吴炎武却觉得不然,他惯爱边关的风和暖阳,也素来喜欢在这样的寒天,饮上一壶烈酒,直将五脏六腑都烧的暖烘烘的。吴炎武瞧不上长安城那些稳坐高堂的,殊不知,那些人也瞧不起吴炎武,直将他说成“泥腿子”、“大老粗”。
皇帝派官员,来边关巡查训兵,并不算稀罕事情。大多数官员,都将此事,当做他们仕途上的一颗踏脚石,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官员们只等三年之期已过,便起身离开边关,向皇帝禀告一番,就草草了事。吴炎武不喜欢这些皇帝派来的人,他觉得这些人脸上都戴着一张假面,刚刚还温和地同你讲话,转过身不知怎么就恼了,回到长安城还要参你一本,说吴炎武身上草莽气息重,不堪重任。吴炎武苦不堪言,只觉得这些下派的臣子,比小娘子还难以捉摸。
因此,吴炎武并不欢迎谢陵的到来。尤其是,当吴炎武看到谢陵面皮白净,一副活生生小白脸的模样,那腰还没他的大腿粗时,越发觉得这是个草包废物,连些好脸色,都不肯给谢陵。
还是一旁的主簿,见吴炎武面色不善,忙走上前来打着圆场。
“世子舟车劳顿,我们将军提前备好了帐子,命人点上焦炭,想必此时已经暖热了。世子爷随我去看看罢。”
谢陵不欲和吴炎武计较,他深知这些边关将领,身上都有股子匪气,不然也不会甘于寂寞地在边关苦守了一二十年。谢陵更不是仗势欺人之人,想要趁机捉着吴炎武的错处,一逞威风。
他便点头,随着主簿去了自己的营帐。
风将帐子吹得呼呼作响,谢陵一掀帘子,便感到暖风扑面。营帐前后以屏风相隔,前面是议事的地方,有长桌,圈椅。后面则是横放着一张床榻,铺上厚厚的兽皮,旁边摆着几床被褥。
炉子里的炭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主簿随手将上面热着的茶壶取下,他却并不倒茶水,而是端起来桌上的铜壶,倒出半碗来。
谢陵看到那微微泛着涟漪的雪白,才知道铜壶里装着的是奶。就是不知,到底是牛奶还是羊奶。主簿一手端碗,一手执茶壶,将茶水和奶交汇着。等到倒满一碗,主簿才将碗递到谢陵面前。
“世子,这里的羊奶茶,羊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没有羊膻味道。尝一尝罢。”
谢陵端着羊奶茶,微微尝了一口,清甜中掺杂着苦涩味道,比起寻常的茶水,倒是平添几分趣味。
主簿又道:“这帐子虽小,但只有世子一人住,难免显得空荡荡的。世子可需要人伺候,我替世子寻个知冷知热的,可好?”
主簿见谢陵年岁虽轻,但也应当有了妻妾。可谢陵孤身一人来到边关,难免会觉得寂寞,主簿有心想替谢陵寻个模样清秀的小娘子做婢女,又恐谢陵不喜旁人插手他的私事,这才做询问状。
谢陵便道:“不必,帐子外面有人看守便好,无需婢女。”
从前,谢陵不喜女子靠近。如今,他一颗心都牵挂在葡萄身上,更容忍不得其他女子近身,自然不会让婢女在旁伺候。
主簿顿时便打消了其他打算,忙称好。主簿便以谢陵初到此处,身子疲惫为由,起身退了出去,只留谢陵一人在帐中。
谢陵坐在床榻,褪下被泥水沾染浸湿的靴子,仰面躺在了毛绒绒的兽皮上。困意袭来,谢陵逐渐合拢眼睑,他看着自己放在枕旁、明显褪色的小老虎,喃喃道:“葡萄,你究竟在哪……”
一如往常,没有人回应谢陵。
但谢陵很快便伸出手,将小老虎握在掌心,他将小老虎贴在胸口,似乎想要从中感受到葡萄残留下来的温度。
“葡萄,会见面的,定然会如此……”
……
恬姐儿和孟子坤四目相对,她踮起脚,望着空空如也的炉灶,说道:“我娘没有做饭,你来做什么?”
孟子坤眼神飘忽,只道:“我来喝杯茶水。”
葡萄从屋中走出来,见孟子坤守在那里,便顺势给他倒了一碗姜茶。孟子坤扬起脖颈,咕噜噜地喝了进去,姜的辛辣味道,让他不禁连声咳嗽。
葡萄便蹙着眉道:“孟大人,你是不是吃不得姜,那就莫要喝姜茶了。顺着这条路,再走上一刻钟的时辰,有家食肆,汤粥皆有。”
自从那日孟子坤吃过饺子后,葡萄第二次见到他,才知道孟子坤是这里的新官。听闻孟子坤是被人弹劾,才从高高在上的太守,贬谪成了这个边关小吏。
对于父母官,葡萄有天然的敬畏之心。她不知孟子坤是官吏时,尚且可以把他当做一个寻常的过路人,卖吃食给他。只是,当葡萄知道了孟子坤的身份,便变得分外拘谨。她忧心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惹怒了孟子坤,她和恬姐儿都要遭殃。
因此,葡萄恨不得孟子坤因为姜茶一事嫌弃了她的茶铺,另寻他处去了。
孟子坤看着葡萄满脸抗拒,欲言又止,最后只留下了两个铜子,和一碗没喝完的姜茶。
恬姐儿不嫌姜茶的味道,她半大个小人,自己踮起脚,盛了一碗姜茶,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葡萄便顺势蹲下,掐着恬姐儿的腰,给她量尺寸。
“恬姐儿又长开了些,那棉袄要做大些了。”
一听到这话,恬姐儿明亮乌黑的眼睛,顿时黯淡下来,她闷声道:“娘,我不想做新棉衣了。”
葡萄将恬姐儿搂在怀里,语气温柔:“为什么不要?恬姐儿前几日,不是还缠着娘亲,要在棉衣上面绣着梅花吗。说红棉衣,就要绣白梅花,那才漂亮呢。娘亲都画好花样子了,怎么又不要了。”
恬姐儿垂着眼睫,好半晌才道:“娘,你不懂。”
葡萄轻轻抚着恬姐儿的发髻,说道:“恬姐儿说了,我就懂了。”
恬姐儿犹豫片刻,才缓缓道:“是茵儿她们,说我们没钱去成衣铺子买棉衣,只动手做些,忒小家子气。”
闻言,葡萄眼中浮现出失落,暗道,是她无用,买不起时新的成衣,让恬姐儿丢了脸面。
恬姐儿接着道:“……可是娘,我才不信她们的。她们说三道四,才是小家子气呢。而且,娘做的棉衣,又暖和又漂亮,和成衣店里的比并不差。”
听着恬姐儿维护自己,葡萄心中涌现出一股暖意,她不解道:“那恬姐儿为什么不高兴?”
恬姐儿闷闷不乐道:“我生气,是因为修哥儿……他竟然不帮我说话,我之前白对他好了。我原本想着,等到棉衣做好了,我第一个要穿给娘亲看,第二个要给修哥儿看。我被欺负时,他冷冰冰的,可气死我了。我才不要和他顽了,也不要穿给他看我的新棉衣。”
葡萄知道修哥儿,那是个极其俊俏的哥儿,不像是边关养出来的,倒像是用金玉养出来的小君子。修哥儿模样好,性子冷,可小孩子们都是看谁生的可人,便愿意同谁凑在一处。恬姐儿便欢喜和修哥儿在一处顽,修哥儿长恬姐儿两岁,已经开始进学了,平日里待恬姐儿也是冷冰冰的。但恬姐儿喜欢他,葡萄也不去阻拦,总归是小孩子,闹不出什么大事情的。
不曾想,原先恬姐儿口中,千好百好的修哥儿,如今却连路边的黄狗都不如了。
葡萄不知道如何哄恬姐儿,便顺着她的话说道:“那就听恬姐儿的话,不做新棉衣了。娘将线拆了去,待来年再给恬姐儿做棉衣。”
恬姐儿却犹豫起来,面露不舍,拉着葡萄道:“娘,还是做罢,我想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