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第59章
谢陵抱着葡萄,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恬姐儿忙走上前来,稚嫩的脸蛋上满是关切。她扒着谢陵的手臂,问道:“娘亲怎么了?”
葡萄从谢陵怀里探出脑袋,柔声安抚恬姐儿:“我没事。”
看到恬姐儿身上裹着厚实的棉衣,葡萄轻舒了一口气:“恬姐儿不是睡了吗,更深露重的,怎么又出来了?”
恬姐儿眨巴着乌黑的眼睛,小声道:“我醒来之后,没有看到娘亲,心里着急。”
葡萄又哄了她几句,让士兵们带着恬姐儿回到帐子里。葡萄想要从谢陵怀里挣脱,但她清楚,脚踝处传来的剧烈痛意,即使谢陵肯放开手,葡萄也无法站在地面,一步步地走回去。
谢陵便这样,把葡萄抱回了营帐。
恬姐儿早已经在士兵的劝慰下,褪了衣裳,钻进被褥里。葡萄的脚踝扭了,但并不严重,只需要抹上红花药油,驱散瘀血,不过几日便能好了。
谢陵既已将葡萄送回了营帐,便没有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他撩起帐子,转身离开时不禁回头望了一眼。恬姐儿正挤在葡萄身侧,毛茸茸的脑袋,靠在葡萄的肩膀,睁大眼睛看着那瓶红花药油。
帐内的灯火昏黄,宛如蜜蜡般倾洒在葡萄的脸颊上。床榻很大,但葡萄同恬姐儿,一大一小两个人,拥挤在一块的画面,却让人觉得心中温暖。
谢陵的心底,燃出强烈的念头,他想要将两个人拥入怀中,让自己成为这美好的画面的一部分。
但谢陵深知,他若是表明心意,得到的不会是葡萄的温柔以待,而是冷言冷语。
红花药油的气味浓烈,葡萄以为恬姐儿会觉得刺鼻。但恬姐儿没有皱紧鼻子,而是好奇地看着葡萄涂抹红花药油。待葡萄涂好之后,恬姐儿才伸出双手,做捧水状,央求道:“娘亲,倒给我一点点。”
葡萄点着恬姐儿的鼻子,问她:“要这些做什么?”
恬姐儿道:“我也想涂一点。”
经不得恬姐儿的再三央求,葡萄只给她倒了两三滴。恬姐儿就像捧着宝贝一样,学着葡萄刚才的模样,往自己的脚上抹来抹去。
烛火被熄灭,恬姐儿躺在葡萄身侧,没有合上眼睛睡着。她玩着自己的手指,在黑暗中突然开口问道:“娘亲,你是不是——不喜欢冰块叔叔?”
葡萄的喉咙中,仿佛吞下了一整瓶的烧刀子,几乎要将她的喉咙灼伤。葡萄问道:“恬姐儿为什么会这么想?”
寂静的帐子里,响起恬姐儿青涩的声音。
“因为娘亲待谁都很是温柔。往日里,茶铺中若是有谁没有铜板,央求娘亲两句,娘亲便会给他们盛上一碗茶水。同我顽的那些小伙伴们,都说娘亲说话软绵绵的,待她们也好。可是娘亲,你唯独对冰块叔叔很冷淡。我看的出来,冰块叔叔喜欢你,对不对?”
葡萄好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莫要胡说……”
恬姐儿却道:“娘亲喜欢我,所以会为我缝制棉衣,每日烘热靴子,送我去上私塾。我也喜欢娘亲,会送娘亲春日开的最为灿烂的花,夏日捉到的鸣蝉。冰块叔叔喜欢娘亲,所以对我才那么好。我听主簿伯伯说,冰块叔叔平日里待他们,都是冷冰冰的,极其难讨好。可是他在娘亲面前,却不需要讨好。因为,冰块叔叔想要娘亲欢喜,想取悦娘亲。这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娘亲从来没有对一个人,那么冷漠过,定然是很讨厌冰块叔叔的。”
葡萄声音艰涩,问道:“那恬姐儿呢,恬姐儿喜欢他吗?”
恬姐儿自然而然地说道:“娘亲喜欢,我就喜欢。娘亲讨厌,我……我就不去喜欢。”
葡萄最是懂恬姐儿,毕竟她看着恬姐儿从小到大,对于自己的女儿性子如何,哪里有不知道的。恬姐儿若是不喜欢谢陵,便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怎么会像现在一般,吞吞吐吐的。葡萄便轻笑道:“恬姐儿还是喜欢的,对不对?”
恬姐儿犹豫了许久,见葡萄没有生气,才小声答道:“是,有一点点了。”
葡萄睁着眼睛,望向头顶的帐子,她突然问道:“恬姐儿想你爹吗?”
恬姐儿不解道:“想。可是爹不是死掉了吗,再想也见不到,就没有那么想了。”
葡萄沉默许久,缓缓开口道:“若是,谢郎君是你的爹爹,你可情愿?”
聪慧如恬姐儿,脑袋里电光火石般地闪过,她不必葡萄说明,便想通了一切。若是谢陵是恬姐儿的父亲,那葡萄为何讨厌谢陵,便有了原因。
恬姐儿自然不认为,她同父亲分离,会是葡萄的错。恬姐儿想着,定然是谢陵做错了什么事情,或许是他抛弃了她们母女,所以才天各一方,这许多年才得以相见。
恬姐儿想到这里,立即气冲冲道:“我不要喜欢冰块叔叔了,他是讨厌鬼。”
葡萄对恬姐儿转变的态度,而感到诧异。她温声诱导,才知道恬姐儿脑袋里想了些什么。于葡萄而言,谢陵是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对恬姐儿来说,谢陵却没有做过什么穷凶极恶之事。谢陵离开时,尚且不知道葡萄身怀有孕。谢陵与恬姐儿重逢之后,也没有做过什么错事。
因为葡萄和谢陵之间的恩怨,让恬姐儿怨恨起自己的父亲,葡萄不忍心如此。何况,葡萄已逐渐看通了许多,她孤身一人,带着恬姐儿在外面,吃苦受难的日子很多。若是她独自养着恬姐儿,进私塾一事,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波折。
但谢陵不同,他是国公府世子,恬姐儿是他唯一的血脉。谢陵对待恬姐儿,自然是宠着爱着,如珠似宝地呵护着。
就算是为了恬姐儿的以后着想,葡萄也不愿意让恬姐儿就此怨恨起了谢陵。
因此,葡萄有意隐藏了一些,只道是自己被人陷害下毒,被逼无奈跑出了长安城。而下毒一事,和谢陵并无干系。葡萄为了保命和保护尚且在腹中的恬姐儿,才让恬姐儿和谢陵分离。
听罢,恬姐儿问道:“那——娘亲会回到冰块叔叔身边吗?”
如今的谢陵,已经有了保护她们的能力。
但葡萄斩钉截铁道:“不会。恬姐儿,我不会回去。这其中有很多事情,你还不懂。你只需要明白,他没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若是喜欢谢郎君,认为他足够当你的父亲。以后不必唤什么叔叔伯伯,只按父亲叫他就是。”
葡萄见恬姐儿沉默不语,又道:“谢郎君是要回长安城的。若是你有意,和他一起回去也好。”
葡萄爱恬姐儿。
这是她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唯一的曙光和亮色,她如何不爱。她亲眼看着,恬姐儿从小小的一只,生长成如今的动人模样,心中为之骄傲。
葡萄将恬姐儿视为她的性命。因此在谢陵出现时,葡萄会惶恐不安,她担心谢陵会夺走恬姐儿,让她重新沦落为孤家寡人。但时至今日,葡萄突然发现,她自己是多么的单薄无力。
因为葡萄走出营帐,吓到了恬姐儿。若不是谢陵提醒,恬姐儿便要只穿单衣,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寻找她。即使恬姐儿寻到了她,怕也要冻的病了。而葡萄呢,她摔倒在地。连走路都踉跄着的自己,如何去安抚被冻着的恬姐儿。
过去的葡萄,始终在逃避,她不肯承认谢陵的能力。葡萄视谢陵为负心人,但她不得不承认,谢陵能够更好地庇护恬姐儿。有谢陵在,不会有人会欺负恬姐儿。
谁胆敢欺负国公府世子唯一的女儿呢。
光是这个名号,便足够令人望而生畏。
但谢陵再强大,葡萄也只愿意把恬姐儿,推到谢陵的羽翼下,她自己则是仍然孑然一身。
葡萄话说出口,心头便隐约作痛。将恬姐儿送出去,送到谢陵手中,无异于从葡萄心尖,生生地剜掉一块肉。但葡萄又清醒地明白,这样做对于恬姐儿来说,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