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75、酆都(一)
许是在奈何桥血河池边的三百年给池鱼的印象太过不好,她理所当然地以为,这真正的地府酆都应该是和她从前在的地方差不多的。
况且聚集了许多怨念未尽、未至轮回时的魂灵,还没轮到时候喝上一碗孟婆汤,若是活着的时候一帆风顺,寿终正寝的话或许还能在酆都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下去,甚至寻些一官半职的打发时间。
若是那些活着时候过得不太顺遂的,会做出些什么来便有些难以预料了。
但是池鱼真的看到酆都的时候,却打破了她方才的一切想象。
她正和尹兆说着话呢,眼前一黑,下一刻就看到眼前一座冒着黑烟的巨大城门,上面的牌匾上写着金色的“酆都帝宫”四个大字。
池鱼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心道:“我这个体质……应该站得离入口再远一些的。”
她试着唤了两声,便知道不死橓又与她失去了联系。
这下池鱼有些不知所措了,这四下空无一人,也并没有因为她的闯入招来巡逻的鬼差。
帝宫诶……居然连守卫都没有吗?池鱼有些迟疑,是地府的鬼太听话了不敢作乱到鬼王这里来,还是说这位任职不过几百年的鬼王实力强悍,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守卫。
池鱼也不知道穆周山和司轩去了哪里,这附近十分安静,也不像是有动乱的样子,便无从判断他们的行踪。
她并没有带那铃铛,若是四处乱走说不定还会被鬼魂发现身份,池鱼冒不了这个险。
可就在池鱼徘徊在帝宫门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宫门开了。
与外面的一片漆黑不同,宫门打开所透露出的缝隙中,是一片耀眼的白光。这让已经习惯昏暗的池鱼立刻用手挡在了眼前,直到宫门完全打开,她才习惯这刺目的光亮,眯着眼向前看去。
那一瞬间,池鱼以为回到了万云峰里。
帝宫里面碧空万里,偶然有几朵白云慢悠悠地自头顶飘过,只将那天空衬得更加澄莹。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甜的花香,浓郁却又不腻。池鱼许久不曾闻到过这般浓烈的花香,一时有些分辨不出那是来自于什么品种的鲜花。
直到她看到那芬芳的源头。
宽广的大道两侧不见宫殿,而是大片大片的玉兰林。那玉兰的品种数不胜数,有开着黄色花,也有粉色、白色的,有的高大如松,有的则比人高不了太多。
在世的时候阜熙公主独爱玉兰,在将穆周山要来长宁宫之前,她的宫里从来不缺各种品种的玉兰。
但是这些品种是由不同属地培育而成,因此开花的时间不同。邓泸本土的玉兰又小又白,雪还没化的时候就开始绽放。那黄色的玉兰叫金不换,总是开得最晚的,有时候入了夏都不开。粉色的那些是西南别宫培育的,名字太过寻常池鱼记不太清,花期极久,一茬又一茬开不完似的,最适合拈成花汁掺到唇脂里描上颜色。
而在这里,它们居然一齐绽开着。
池鱼心下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居然是,还好以防万一让穆周山吃了那防止起疹子的药,不然他若是来了此处,怕是难集中精神找灵器了。
与此同时,她也无心欣赏这百花齐放的艳丽场景,因为帝宫的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她明明站在原地,两旁的玉兰树群却飞速向后退去,掀起的香风阵阵迷了池鱼的眼睛,等她再抬头的时候,看到的是另一番场景。
那是她从前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四座院子整齐地排成并列一排,最中间的是王后的坤宁宫,左侧是顺贵妃的祈和殿,再一旁的是池鱼的长宁宫。而在所有宫殿最右边的,则是太子的东宫。
先不说贵妃的宫殿怎么会与王后中宫并排而立,东宫亦不可能入后宫,至于她的长宁宫……
可是这凡间传闻中应该阴沉沉的鬼王宫都是一派鸟语花香的模样了,几个宫殿出现在同一处实在也没什么好再奇怪的。
池鱼觉得哪怕是鬼王现在出现在她面前,要请她喝杯酒,她都觉得不是大事了。
“你终于来了?”
可真当池鱼身后传来一个浑厚中年男子的声音时,她还是整个人被吓得往旁边弹了一步。
“谁?”这话问出来池鱼就知道有些多余,偌大的酆都帝宫空无一人,没有鬼差,没有侍卫,那么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还能有谁呢?
但池鱼不敢回头。
她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将会是什么。
她心中有一个大致的猜想,就是帝宫里可能布下了一个会随闯入之人心境变化的幻境,她心中对于王宫的印象就是三百年前的天褚王宫,所以此地才会出现这样的模样。
如此一来,那四处开着的玉兰也有了解释。
池鱼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想十分符合常理,可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怎么每一次去到一个新的地方,她总会发生和别人不同的事情。要么身处的秘境格外诡异,要不就游离在幻境之外。
但池鱼很快又释然了,她原本就和别人不一样,遭遇奇特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眼下她须得好好应对这鬼王。
一时间池鱼心中的算盘打得飞快,在鬼王面前定是隐藏不了自己的身份,池鱼在将事情全盘托出,赌那鬼王是个好心肠的鬼,与一口咬死自己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里,并不想叨扰鬼王清净,安心受罚换取一个回到阳间的方法之间摇摆不定。
可当池鱼转过身看到鬼王的刹那间,她原先在心中准备的措辞全都碎得彻底。
这鬼王她认识,曾几何时熟得不能再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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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幻象,这就是酆都帝宫的模样,只是吾自人间渡劫归来,将酆都移到邓泸王城之下,又把帝宫造成如此景色,可是三百年了,这里还是空荡荡的,只有吾一人。”驰旭笑得无奈,说,“好在把你等来了,我儿阜熙。”
池鱼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轻声道:“我是万云阁二弟子,池鱼。”
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她那样悲惨又寂寥的一生,与身死后在血河池边徘徊的三百年,只是酆都鬼王在上任前的一场渡劫所致吗?
这帝宫再宏伟壮观,堂皇富丽,对他们而言有什么意义吗?能抹得去生时的记忆吗,能将在烈火之中去世的普通人复活,让葬身客央瓦布的将士魂归故里吗?
于是池鱼又觉得眼前的父王——不,眼前的鬼王让她倍感陌生。
她终于想起来跳城楼之前驰旭究竟对她说了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