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风和日丽,山上的海棠开了,落了一地雪白。
馥郁芬芳中,傅英辞听到柔软的嗓音唤他:“娘在这儿,过来。”
他变成了很小的孩子,站在树下四处张望,却只听到那声音缓缓环绕,却怎么都找不到人,他急了,踩着花瓣往前奔跑,穿过一棵棵海棠树,跑的满头大汗。
他不敢出声,他记得娘嘱咐过他,不许说话!
他一直都记得。
于是他紧紧咬住嘴唇,一声不吭地找,可越是着急,越找不到人影。往前看去尽是海棠树,回过头来又是茫茫雪白,他像是被丢弃在天地间,周遭没有一个人。
他惊恐极了,害怕时倒吸着凉气以至于喉咙发疼,他又听到了那道声音,温软恬淡,“阿辞,娘就在这儿,别怕。”
他终于伏在那温暖的怀抱里,而娘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后背,令他焦躁不安的心慢慢平复下来。她身上的味道很清淡,她的手很纤长,她说话时的声音耐心且细腻,他快睡着了。
周遭的画面仿佛在跟着变幻,他从满是血污的泥泞中爬出来,被热水清洗了身体,裹上大巾后,又换了身干净的中衣,他的发散开了,娘的手揉捏他的头,令他绷紧的皮肤松懈起来。
他舒服地趴在那儿,想永远趴在娘的怀里。
“阿辞...”
他很累,但又很想告诉娘,她叫错了.....
叫错了。
他不叫阿辞,他是阿湛,阿湛才对。
傅英辞的神志几乎立时清醒,倏地从睁开眼睛,便对上沈萩乌黑的眼珠,她正歪着脑袋打量自己,右手手指还抚在傅英辞发间,柔软的指腹将她的体温过渡给他,他冷冷睨着沈萩,像是劫后余生的审判。
“你为何又上我的马车?”
“你昏过去了,我是你未过门的娘子,自然要来照顾你。”比起醒来,沈萩还是更喜欢他昏迷时的乖巧,睡着时神色宛若孩童,哪里是这般戾气横生。
傅英辞注意到自己的发丝散开,铺在她膝间大片,他忙低头看了眼衣领,却是完好如初,并未像梦里那般解了衣裳。
“我没轻薄你。”沈萩解释,“你陷入噩梦之中呓语不断,我只能如此安抚。解开头发是为了方便揉摁,不是为了轻薄。”
傅英辞:“我知道。”
沈萩:“那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便不怕吃亏?日后若改变主意想嫁别人,叫对方知道你与我这些亲密举动,怕是很难容忍。”
“我只嫁你,没有别人。”
车内短暂的静谧后,沈萩忽然看向他,一脸郑重:“侯夫人都已经去我家提亲定了日子,难不成你还想反悔?”
傅英辞瞟她:“我有何可反悔的。”
他是怕她一时冲动,根本就没想清楚罢了。他一个疯子,早就习惯了旁人指指点点,她不同,沈府高门贵女,自小名声极好,若要挑选夫婿,凭着沈从山和沈冒的关系,定然有诸多选择。
说到底,她不必非要嫁他。
且最关键的还有一点,沈萩根本不喜欢他。
这要命的一点如今成了折磨傅英辞的痹症,他无法纾解,又不能同沈萩坦白,只能让念头生根发芽,任由其逐渐肆意。
“那我也算不得吃亏。”沈萩朝他笑笑,乌黑的瞳仁明亮清澈,看的傅英辞心烦意乱,“横竖你也没法娶旁人。”
“我本就没打算成亲。”
傅英辞冷冷瞟了眼,复又从她膝上起来,五指作梳拢了拢头发后取过一旁的冠和簪子,自行整理好。
沈萩好奇:“你为何不成亲?”
靖安侯府偌大的家业定要有人承继,而侯府小辈也只剩下他和傅嘉淑,他是唯一能撑起未来侯府天地的郎君了。老侯爷虽还精神矍铄,毕竟年纪摆在那儿,之前傅英辞父亲亡故时,老侯爷大病一场,若不是顾念孙子和孙女,恐怕会撒手而去。
沈萩托起腮来,目不转睛看着他阴晦的神情,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何总梦见侯夫人?”
傅英辞垂着眼皮,修长白净的手指覆在膝上,指腹用力,压去了血的颜色变得更为苍白。
沈萩察觉出不对劲儿,试探着说道:“我见过夫人几面,觉得你跟她长得并不相像。”
傅英辞斜觑过来,声音幽幽:“你同沈夫人便像吗?”
“像啊,我嘴巴像我娘。”她伸手指着自己的唇。
小娘子的唇瓣饱满滋润,像抹了层胭脂,但比胭脂更加通透,洁白的牙齿微微露出,糯米一般莹亮,傅英辞收回视线,然这唇却在脑中久久挥之不去。
他便又看,沈萩没觉出不妥,像是怕他不信,将唇尽量抿起弧度,“像吧,我和春黛的嘴巴跟我娘一模一样的。”
傅英辞喉咙滚了下,再不敢看,闷哼了声没好气道:“不像。”
沈萩偏要凑过去:“像,真的,你再看看。”
傅英辞忽然捏住她的下颌,她睁着双大大的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好了,不看便不看了。”她往回收,但傅英辞捏的不松不紧,恰好令她挣脱不出,前倾的身体不得不用双臂撑着膝盖,朝他靠近的时候,实则是站立不稳的。
马车晃了下,她咣当栽到他胸口,额头撞得生疼。
傅英辞扶着她,令她稍微离开自己的身体:“我梦里说了什么?”
“你一直在喊我娘,然后让我救你,我见你实在可怜,便唱了几首儿时的童谣,你果然安静下来。”
“没说别的?”
“别的什么?”沈萩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