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入局（二）
以身入局（二）
夜子修拉起楚寻欢的手查看他的外伤：“这是当地人起的外号,翻译成中原文字大概是这个意思，这一带多有沙尘暴、龙卷风，黑寡妇是最厉害的一种,别说是人了,它们能瞬间将十几匹骆驼卷到天上去……幸好你没事。”
楚寻欢随着他的视线也看了看自己,若不是千钧一发之际子修将他裹在怀里护住,他估计要折损半条命,眼下幸好二人只是皮肤上有几处擦伤，这一次子修又救了他。
“我带了点外伤药还有水和几块馍。”说着，夜子修在怀里翻腾东西。
很难想象，这人精细到还给他带了一块手帕用来擦脸,他从水壶里倒了点水出来,洇湿后揉了揉，小心翼翼地给楚寻欢擦掉脸上的泥沙,然后又给他擦外伤药，又照顾他吃了点馍，喝了点水。
“这附近没有什么可口的东西，你先吃点垫一下肚子,等接你回城,我再给你做点好吃的。”夜子修心里着实不忍，哪能委屈他心里的天之骄子吃这些干瘪没滋味的馍。
可楚寻欢吃得津津有味,他感觉自己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馍。
就在这个温馨静谧的时刻,二人都恍惚回到了十年前他们相遇的那一晚。
皎月悬天,树影婆娑,精致漂亮的小男孩坐在鹿背上执着而狂热地啃着仙人哥哥给他的饼,如今，时隔多年,楚寻欢却在吃着当年那个小男孩给他带来的馍。二人心中温热，有种命运轮回，注定彼此缠绕一生的宿命感。
楚寻欢淡笑一声，终于明白了当年的那一幕，为什么幼年的子修吃块饼会是那副执着的样子。
吃过之后，稍作休息，身体上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楚寻欢问他：“你没事吗？我看你气息不乱，身上也只是擦破了点皮，那黑寡妇好像拿你没辙？”
关于自己的身体，夜子修其实一直抱有疑惑，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天生就比别人学武要快，体格要强，身法也敏捷很多，好像真的应了那个传说，他们月离人是被邪神照拂的子民。
他对楚寻欢解释道：“之前听月离的一些长辈们讲过，我们的祖先曾经和西北的一位神明签订过契约，那位神明便是中原人口中相传的‘邪神’，据说几百年前，西北一片荒芜，人迹罕至，人们居无定所又无力抵御大自然带来的种种危机，于是便开始求神拜佛，只要有神明保佑自己的种族延续下去，他们愿意用灵魂去交换。”
楚寻欢静静听着，心里逐渐了然。
“后来月离一代又一代的皇族和那位邪神签订契约，邪神要求我们每年都要供奉大量的牛羊肉给他且不能杀猪，不能吃猪肉，有了邪神庇佑之后，月离的战士们开始身体变得强壮，甚至能在山野间称霸称王，就连狮子老虎也打不过我们，我们徒手就能捶死山中之王，还有天上的雄鹰，也会被我们的人一箭射下来，徒手折断它们的翅膀，后来，为了生存和供奉，我们学会了不少引以为傲的本事，比如驯马、骑射等等……我们逐渐开始有了征服自然的力量。”
楚寻欢之前猜了大半，他感慨道：“所以，就是因为这些本事，还有你们的身体素质，大颖之前的某一位帝王觉得边境受到了威胁，才发动了战争，派了……派了你爹夜侯去平乱，然后在那场战役之中他把你娘带回了中原么？”
夜子修很平静，是一种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无所畏惧的宁静，他点点头，却也毫不掩饰地对楚寻欢道：“是，但战争发动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后来，我们的年供奉越来越少了，这就引起了邪神的不满，邪神降罪于皇族，后来皇族之子，大多开始无故夭折，子嗣凋零，月离人就越来越少，月离并不是富庶之地，我们的祖先一开始会和邻边的诸多小国发生斗争以此来获取战利品，后来又把念头打向了荒漠另一头的中原领地。”
楚寻欢心头一震，不敢相信地瞪大眼：“从很久以前，就有劫匪闯入中原掠夺资源了吗？”
夜子修很诚实地点点头：“嗯，一开始，我们的祖先想去抢供奉用的肉和一些粮草，后来……他们见识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就起了歹念。”
二人沉默了片刻，楚寻欢很感激子修能够如此这般心无芥蒂地跟他讲了不少这里的真实历史。
“子修，我能再多嘴问一句吗？”他问。
“你问。”黑暗中，夜子修的那双蓝眼睛格外明亮，他从不跟阿策有任何保留。
“邪神为什么不让你们吃猪肉？”关于这一点，他还没想明白。
夜子修很快回道：“很久以前，上古时代，邪神曾游历四方，企图揭开自然万物的秘密，据前辈们说，他曾追过一只山猪漫山遍野地跑，本来是想吃掉它，可后来路上突然遇到山崩地裂，海啸不止，那是连他也无法抗拒的自然力量，是那只山猪领着他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躲避了起来，逃过了那次灾难。”
楚寻欢了然：“原来如此。”
楚寻欢又思考了许久，对夜子修道：“子修，我有一个想法，既能保护住曦照城，也能保护住大颖，你要不要听听？”
此刻，他是在以慕岩的谋士身份在和月离少帝谈判，二人心知肚明，所以语气上多了一份礼貌客气和郑重其事。
关于此事，夜子修不相信任何人，只信他。
阿策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面最聪明的一个，他也相信，这件事只有阿策才能解决。
夜子修沉了沉点头：“阿策，你说吧。”
“我想在曦照城附近划一圈领地，设立一个都护府，两个月前的大战，以曦照城为主的联合军大胜，当时应该剩下了不少战俘吧？”楚寻欢慢慢道，“那些战俘你可以自行定夺他们的生死，若是冥顽不灵就格杀勿论，若是肯降服成为都护府的战士，从此，生活无忧。”
夜子修表情微怔，知道他不愿意屈服在大颖之下，所以楚寻欢又给他解释：“你放心，这并不是让月离归属于大颖，曦照城的政权永远掌握在你的手里，设立都护府之后，你与大颖是合作关系，你们是名正言顺的边境战士，大颖必须有责任庇佑你们不被其他诸国侵扰，并且要派出驻军驻扎在这里，好随时随刻地保佑你们的安危，不仅如此……”
夜子修有所触动，静静听着他心上人的主意。
“设立都护府划分边境以后，若是其他诸国想来中原做生意，必须通过曦照城的关卡通路，从此以后你要在这条路上收‘过路费’，以保证曦照城的税收，可以是九一分，你分九成，大颖分一成，这样一来，边境有人看守，还多了一份营收，慕岩是不会不同意的。”楚寻欢道，“而曦照城也不必受到大颖律法的束缚，还多了大颖的驻军，保证城内族民的安全。”
夜子修沉着眼眸想了想，又问：“如果那些小国的人极其野蛮，就像抢储水机一样打算不给钱硬闯通路呢？”
“武力镇压，到时候我会安排驻军和偃甲兵给你。”楚寻欢目光坚定。
夜子修沉默三思，见他一直没答应，楚寻欢拉着他的手道：“子修，你要明白，无论我是哪里人，我最先考虑的都是你的利益，如果你实在不喜欢与慕岩合作，我会另谋他法，你也不必事事都听我的。”
夜子修很感动，表情一下子柔情似水的，拉着楚寻欢的手道：“我知道，阿策是对我最好的人……这样，我回城以后会跟烛九阴还有红英他们二人说一下，不管怎么说，他们二人曾陪我出生入死，又替我管理城内诸多事务，我不能不顾及他们的想法。”
楚寻欢一笑：“当然，你会考虑他们的意见，我心里更高兴。”
孩子大了，做事越来越周到稳妥了。
“不过……大颖真的会安排驻军给我们吗？”夜子修又问，他有些怀疑。
这一点，楚寻欢很有信心：“嗯，你放心吧，若是你答应了这个主意，我会替你筹谋。”
“你想派谁过来？”夜子修最担心驻军，其实他从心底根本不信大颖人能保护他们。
至于派谁驻军，楚寻欢眼底一暗：“我心里有了一位人选，接下来，就看他如何行事了，若是他安分守己，我会另谋他人，若是……”
夜子修一怔。
……
二人说定以后，这才发现在这沙海之下待了好久了，再不回去，两个徒弟估计要担心死了。
楚寻欢刚要擡臂操纵护臂，又停住了。其实这次，他还有一个准备，他做了一只可以在万里沙漠间随意行走的偃甲蝎子一路随着他们过来，这只蝎子不仅能载人还能刨沙运货，这是他送给子修最大的一份礼物。
他是打算召唤蝎子把二人带出去的，不过这会儿，子修搂着他的腰身，一脸胸有成竹，作势就要徒手刨开不知几丈深的沙海，估计是打算直接给他带出去。
这时，楚寻欢一愣，好像发现了什么，忙拍了拍他，示意他把自己放下：“等等，子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