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交远攻(一)
近交远攻(一)
玄幽举着酒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搭茬,反问:“傅明被问斩之后,刑部曾接到过举报,说是龙吟镇积雪成灾,还总有妖狼出没,那些矿丁却仍在被傅明之前的手下奴役,因为他们想用赤炼石向朝廷换钱,后来不知为何,天子改了主意,决定不再向龙吟镇索要赤炼石……这样一来,你和你师尊暗中运走的那批货就不会再有人追查。”
玄幽意有所指,谢初昀四平八稳:“咦?玄幽大人得这么想,正所谓治标不治本,就像死了一个傅明,还有他的下属继续效仿他,利用百姓的命为自己谋利,如果朝廷不需要了,这奴役人的勾当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呀!”
玄幽冷哼一声:“所以你这是承认了?你师尊在暗中左右了朝廷,他可是仙界人,仙凡盟约不允许他这么做。”
谢初昀含笑吃菜,漫不经心地对他解释:“我师尊在暗中招揽龙吟镇的矿丁,从此以后他们既不用冒死去挖矿,还有了生活保障,这是江湖侠义之举,跟朝廷有什么关系?是太子说服了天子,让他不要整日耽于美色,让龙吟镇上缴那些赤炼石,只是用来打造成后宫首饰,这不等于是用百姓的命博美人一笑么?”
玄幽沉思片刻,目光锐利:“伶牙俐齿,跟你师尊学的?”
“我在跟你讲道理,你不要无理取闹哦,我会生气的。”谢初昀好心地给他斟酒。
玄幽一口喝净那杯酒,继续问:“你师尊若心向大颖,我乐意与他合作,他心性手段并非常人,这么多年,我都抓不住万鬼门的罪证,若是他肯帮忙,这些事情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哎!巧了!所以,今天我不约你出来玩了么。”谢初昀调笑道。
玄幽看了看小客栈四周,虽是僻静但也不好在此商议,于是他阔气地翻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拽起谢初昀就走:“走。”
“哎哎哎!我还没吃完呢!”
谢初昀被他拉着出了小客栈,一路疾步狂奔,给谢初昀累得够呛,他可不是习武之人,在这个世界混了这么多年也是拳脚猫功夫,所以跑一会儿就累了,忙道:“就这吧,就这吧,凉亭……呼……”
二人在林间凉亭一坐,玄幽见他气喘吁吁的,又回头去小溪边上给他打了一壶水回来,亲自喂给他。
谢初昀一边心安理得地喝水一边手不老实,摸索着玄幽的手背,却被人瞪了一眼拽开了他的爪子:“你正经点,我有要事。”
谢初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襟危坐也不跟他闹了,气捋顺了才道:“实不相瞒,这武斗宗为了天下武学坏事做尽,我师尊和我师祖都看不惯,自然就要想办法除掉,结果你也看到了。”
玄幽坐在他身边,蹙眉思忖:“武斗宗灭门是你师尊谋划的?”
“没错。”谢初昀坦诚道,“当年凡界有一名门望族,武学世家姚家,灭门惨案造册在刑部,你虽然不隶属于刑部,但也定是有所耳闻,这罪魁祸首就是武斗宗的韩江,所以我师尊就暗中拉拢了姚家幸存者也是他家长子——姚横玉还有诸多韩江的仇家合力攻山。”
“我听说了,无念寺的那个明心和尚,被以前的江湖旧派认了出来,他们说相貌神似姚横玉。”玄幽道。
“还有那个燕回,他虽然之前一直没打算与我们合作,但是这次却开窍了。”谢初昀眼神诡谲地看着玄幽,“你难道就不好奇么,天子的大牢可不是一般人能逃走的。”
玄幽眼神一变:“你是说劫狱的人就是燕回?他不是三殿下的暗卫么?现在在凌云榜上赫赫有名。”
“诶!换换思路。”谢初昀提醒他,“旁人来看燕回是忠心护主,武功高强所以救走自己曾经的主人很合理吧?可偏偏……这个燕回现在是我们的人。”
“什么?”玄幽不解。
楚寻欢闭关的那段日子,已经让谢初昀联络上了慕岩的手下,给他传了信,信上简明扼要地说道,既然多年来都抓不到三皇子与万鬼门联络的罪证,那么就给三皇子扣上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找个人把他从牢里救出去,伪装成劫狱的样子,最好再把人暂时关在万鬼门其中的一个据点,等人发现。
这个劫狱的人自然是燕回,这个故意让大牢守卫放跑了慕霄的人自然就是慕岩了。
玄幽醍醐灌顶,顿时了悟:“难怪竟有人能从天牢逃出去……这又是你师尊的计谋?这么多年来,真的是三殿下与万鬼门联合在凡界闹出诡事?”
“没错,天子信玄学诡道,三殿下就利用擅长诡术的万鬼门在凡界装神弄鬼,你想想这诡事开始的时机是不是恰好在大殿下被封为太子之后?可奈何啊,天子格外宠溺这两个儿子,又深谙权衡之术,谁势弱就帮扶,谁势强就打压,所以这么多年了,天子高枕无忧,他俩也才分出个胜负。”
玄幽冷着脸沉默。
“后来,我师尊与太子殿下私底下达成过协议,所以现如今才肯助他。”谢初昀继续道,“眼下,除掉武斗宗以后,我们下一个目标就是借机起势的万鬼门,之前万鬼门与武斗宗一样处处欺压我们偃门,这还是看在我师祖的面子上不敢大动干戈,但是背后的小动作可不少,既然你和我有着共同的目标,那我们不正好还可以继续合作?”
玄幽仔细考虑了一会儿,凝神道:“你师尊这人心思深沉,诡计多端,我想亲自与他见一面。”
这话让谢初昀有点不高兴,他起身皱眉:“怎么?你不信我?之前我借用你金甲卫的时候,可没有一次不向你言明用兵情况,是真是假,你个镇鬼司的掌司分辨不出来么?”
“你好端端的,生什么气?”玄幽冷峻地瞅着他。
“我能不气么,如此推心置腹地与你聊合作,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一片赤心,日月可鉴,现在你还要多疑地揣测我师尊。”谢初昀擡步就往凉亭外走,“哎,罢了罢了,你我之间就是个错误,这中间参杂着太多势力,彼此立场又不同,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哪能被这些小情小爱绊住脚,走了。”
玄幽起身欲要追赶,忽听天空一声闷雷作响,阴云滚滚似有疾雨而来。
谢初昀有点赌气地慢悠悠往外走,见这人还没追上来心里就更气了,扭头一看人直接没了,凉亭里连个影子都没,那就是气上加气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人当真就毫无留恋,说走就走。
他冷着张脸,回头向着鹿苍山的方向疾步离去,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马蹄声响起,扭头一看,就见玄衣英姿的公子撑着一把伞匆匆驾马赶来,经过他的时候一领子给他拽上了马背,自然而然地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身。
谢初昀懵了,玄幽把伞塞进他手里:“要下雨了,山路不好走,我送你回山。”
谢初昀有点尴尬:“……你买伞去了啊?”
“是,说回刚才的话题。”玄幽半抱着他,一板一眼继续道,“我信得过你,但我与你师尊从未接触过,涉及到江山百姓,我不能由着你任性,我必须要与他见上一面,此事你来安排,眼下若你们想除掉万鬼门,我可成为你们的助力。”
谢初昀面色泛红,拽着他的手臂不松手,听他继续在密雨中,心思缜密地分析。
玄幽道:“一开始你来接近我,大概为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背后的镇鬼司,因为你需要兵力。”
谢初昀抓住他的手下意识一紧。
“我不知道这件事是否是你授意于你师尊还是自发而来,但之后,你在凡界又建立了千机堂,我最近才打听到朝中权臣的幼子正在千机堂的私塾里听学,教书先生是一名女子,她正在你师尊的手下谋事,再加上有线人来报,惠王和端王近日见天子病重也想要卷土重来,纷纷备了厚礼去了偃门。”
谢初昀:“……”
当时沧澜城的那位崔画师,他师尊可从没忘记过,一得了空就让玉磬去料理此事,玉磬本就扎根在沧澜城已久,对城里的事颇为熟悉,再加上有她二哥的帮衬,那崔画师想不帮忙都不行,而且这位画师本就靠着给权贵画秘戏图谋生,怎么可能不认得权贵,加上连他自己每日都在提心吊胆地等着,不知玉扇公子的人什么时候再来找他,最近他听闻玉扇公子的“传奇”,都说他是名满天下,仁义无双的名士……若是把自己那没用的儿子送到他千机堂的私塾里读书也未尝不可,不如就与玉扇结交。
所以,此事很容易就得手了,如今不少权臣之子确实都被他师尊掌控在了手里。
玄幽在雨中驭马,声色却极其平稳:“你不要怪我多疑,从目前的布局来看,你师尊已经利用你掌控了镇鬼司,利用那名女子掌控了朝中权臣,太子在代政期间又屡次与你师尊书信往来,听他摆布左右,这无疑又是掌控了太子,端王惠王什么态度我尚且不知,但二人麾下皆养有无数死士,江湖上漕帮和无念寺与你师尊交好,再加上掣肘你们偃门的武斗宗已灭,剩下的万鬼门不过是茍延残喘,如今,你师尊明面上助太子铲除三殿下,实则是借力打力,欲要将唯一的眼中钉万鬼门借此事拉下水,一旦事成,这天下两界……不就是你师尊的了吗?”
谢初昀面色一冷,哑口无言。
大雨疾驰,轰隆隆地冲刷着林间竹叶,马蹄声疾,被掩盖在雨声中,二人在林间小路上相互沉默了许久。
“呵,你还忘了一件事。”少顷后,谢初昀冷笑一声。
“你说。”玄幽始终保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