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你聒噪了半天了,现在能好好说话吗?再这样一副不知死活的模样胡闹,我就把你喂了那窗台上的獓因,反正你这害人未遂也算不上善类。”
秦若一句话吓得那女鬼花容失色,扭着腰的身子一个哆嗦,马上靠着床脚坐正了。
“老实了吗?”秦若见她如此,嗤笑一声,“老实了就好好说话,我怜惜你生前凄惨遭遇,才对你多有容忍。”
“奴……”女鬼娇娇的嗓子才说出一个字,就住了口,顿了几秒,道:“民妇柳氏,南宋时期汴京人士。”
女鬼朝秦若拜了一拜,端正跪在地上,秦若往旁边挪了下,并没有受,“你坐下好好说,为什么要害那卖鱼的老板?”
“请大师且听民妇细细道来。”
女鬼见此,神色稍缓,又侧着身坐在了地上,道:“民妇为商户之女,家道小有产业衣食无忧,十六那年,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于江南檀州乔家秀才为妇,可我那夫虽有功名看似表面光鲜一表人才,背地里却是个衣冠禽兽!”
想起曾经受的屈辱,女鬼恨得咬牙切齿声泪俱下,再不见初时的轻浮与风情。
“他喜好龙阳,却为传宗接代聘我为妇,且不说我夜夜独守空房的苦楚,还要日日面对姑舅刁难,清晨婆母立规矩,晚间,我那禽兽丈夫为糊弄父母,竟……竟让小厮强迫侮辱我那丫鬟,我相救不及,巧儿她不堪受辱投井自尽。”
“我入乔家一载未能有孕,我婆母辱骂我要以七出无子之罪将我休弃,如此我非但不难过反而以为能逃出狼窝而心下欢喜,可不曾想我那丈夫乔晗却对公婆直言他心悦我不愿休弃我,甚至纳妾都不愿,自此,婆母视我为眼中钉,对我的磋磨加剧,那畜生甚至将外头的相好男扮女装带进府内,对我多般羞辱,我却不敢反驳一字,不然便会遭受更加剧烈的羞辱和责打。又是半年,那畜生染上花柳病,公婆才得知他喜好龙阳的事,可是他们为了儿子声誉,不仅不愿出放妻书还硬生生囚禁了我,乔晗是乔家独子,眼看已经不行了,我那婆婆竟生出要我公公与我……”
女鬼说到这里,掩面痛哭,“我虽说是商户之女,但也是好人家的清白之身,如何愿意做那苟且之事,我抵死不从,幸好那乔晗短命鬼及时下了地狱,如此,婆婆歹毒的心思算计不成了,我为那畜生守灵送葬,本以为守孝三年能放我归家,可是那乔家却在那畜生还未下葬时就请知府大人赐了我一座贞节牌坊,我家人奔丧之时赶来,却为时已晚,贞节牌坊立在乔家门口,堵住了我唯一的生路。”
“我才十八岁,就成了寡妇,要守着贞节牌坊过一辈子倒也行,可我恨那老虔婆磋磨我,乔晗短命她怨我,乔家无后她也怨我,一宿一宿的捡豆子,穿铜钱,做衣裳绣花……无数夜晚我都这么过来了,可恨那老虔婆怕我做出什么不贞的事把我又囚禁了,整整三年,无人与我说话,最后我想通了,他们不是想要后代吗?我柳氏给那老虔婆生不出孙子来,我还给她生不出儿子么!”
女鬼笑的不顾一切的疯狂,“我勾引了我公公,那老不死的一双眼睛早盯着我了,我才露出点意思,他就急不可耐的来了,虽然世人看来我自甘下贱,可我不过想活着罢了,至此,我才结束了被囚禁的日子。”
“东窗事发,就是我故意的,那老虔婆被我气的中风,我成了乔家内里真正做主的女主人,我给她顿顿馊水剩饭,叫了丫鬟专门在她病床前说我跟我公公的事,终于把她气死了,我体面的当着吊唁的人哭灵,我柳氏还是乔家那可怜守节的贞妇,当年侮辱我丫鬟巧儿的小厮被我亲手推进了井里,就在此时,老不死的要过继乔家同宗里的嗣子入家门来,我才过上过日子又如何能肯,老东西已经不中用了,我便勾引了他的小厮,几次后顺利怀孕,那老不死的以为他老当益壮我肚里是他的儿子,于是越发待我如珠如宝,那小厮起初倒也是个知冷热的人,待我十分好,才终于让我感受到了身为女人的一点温存,多年遭受的磋磨仿佛终于挣脱了,可是好景不长,到我怀孕六月的时候,我与那小厮的事被人撞破,前头还对我温柔的人忽地反咬一口说我逼迫勾引才让他犯了错,老东西怒不可遏,要把我浸猪笼,又念及肚里的孩子,想等我生了之后再害我,两个男人一个老不中用,一个软弱不堪,我柳如玉不愿为这样的懦夫生子。”
女鬼柳如玉道:“我更不愿待在那座恶心人的贞节牌坊下苟且偷生一天,我就跟那老不死的说我肚里的野种是乔晗那个小厮的,毕竟前后几天的事谁知道呢,老东西对我的挑衅果然上当了,他如我所愿大张旗鼓的开祠堂把我拉到城外江中浸猪笼,一路上怕我爆出与他的丑事他割了我的舌头,我就这么死了,兴许是过得太憋屈死的太窝囊,我没有投胎成了鬼,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见了太过负心薄幸的人渣,男人只有埋在地下才会老实,他们一个一个不配女人的真心,只配被玩弄!”
对这女鬼柳如玉,秦若有些同情,被压迫到极致开始放纵自己的时候,她本人其实更痛苦,毕竟曾经也是个贤良淑德的姑娘,只是命运捉弄成了这般模样,但看她身上的黑气,确实是已经害过人命的,还不止一个,正因为秦若一眼看穿了她的命运,这才没有一出手就灭了她,还对她的撩拨挑衅几番容忍。
“只是你没遇上罢了,好人不少,但是好男人确实少,你杀了几个人?”
感觉到了秦若对她的善意,女鬼柳如玉一笑,“那奴家可得好好算算。”
“元朝的时候,弄死了一个为了我要杀妻的人渣,我附身他之后写了休书给了大笔的钱把他那可怜的妻子放生了,”柳如玉笑着伸出一根指头,继续又道:“明朝的时候我差点被弄死,待在水里没敢出来,到了清朝,也就弄死了两个吧,梦里做春、梦马上风死的,也其实算不到奴家身上去。”
她还不是厉鬼,附身活人一次就要修养百年。
“大师为难了?”女鬼柳如玉见秦若面上犹豫没有说话,嘻嘻一笑道:“要是再来一次,奴家还如此行事,只是昨天那男人,梦里却害怕的是死鱼正口殃及妻子,我附身却是强行拿鱼换的,至于其他死了那些,都是人渣,活该!”
“大师该如何就如何,当人当鬼我都当过了,人是可怜人,鬼却是个艳鬼,如此也不算可怜到底。”
女鬼柳如玉笑着捋了捋颈侧一缕头发,似乎魂飞魄散或者下地狱受刑她都不怕,也是,生前能受的罪她都受尽了。
“如果这样送你去投胎,毕竟沾了人命估计也到不了好人家,”秦若叹了口气,她这个事情真是一笔烂账,那个要杀妻的男人因为她的引诱,她又救了那个女人一命,虽然在自己看来无功无过,可是阎王爷万一不这么判,柳如玉必然要去地狱里受刑,之后投胎遇不上好人家,那也太苦了。
“这样吧,我先给你找个去处,你先暂时待着,等世道好些了,我把你送去寺庙里听高僧讲讲经,然后化了身上的杀孽再投胎,如何?”
听她这么说,女鬼柳如玉蓦地一笑,“奴家就是试试大师如何对待奴家,当人奴家早就当够了,别说要听老和尚讲经,就是当下立马给我王权富贵,奴家也不要了,一株无情的草木也比当人强,活个一季或者几年,生生死死自己皆无心无情,多好。”
对她的试探秦若也不恼怒,“你当真不愿去投胎?”
女鬼柳如玉迅速摇头,“不愿,死的透透的也好过当人,我附身那人,只是水里呆腻了上来玩玩罢了。”
见秦若为难,女鬼掩着嘴“噗嗤”一笑,“大师你这么面嫩心善容易被骗,当年要捉我那个天师,那可是凶残得很,若不是我跑得快,早就已经成了尘埃了。大师你实在同情我,就找棵树把我鬼魂打进去,之后我无知无觉的能活多久算多久,如何?”
“我是因为你遭遇不幸才心软,”秦若心下一动,忽然道:“我给你找人画一副美人图吧,你呆在画里看看新的人间,如果想投胎,到时候还走第一条路,如果不想,你连同画一起自燃了就是了。这样如何?”
“好啊,这个去处好。”女鬼柳如玉摸摸自己的脸,“我曾经因长得好看也被人笑称西施在世呢。”
“那你等着吧,我去找人给你画像。”
秦若说的人,自然是于忆梅,那惟妙惟肖的画技她亲眼见过。
第二天,秦若请于忆梅画了一幅江南少女采莲图,画中一个少女乘船在荷花莲叶间采莲笑着,正是天真烂漫的模样,女鬼柳如玉被秦若封进了画里,瞬间,那画更加生动逼真了。
秦若又给画上加了一道符,“你如果想投胎,我能感受到,我给你安排,如果实在腻了人间,这画会自燃。”
这样,既是对柳如玉的成全,也是一道保障,就算她再想戏弄或者伤害人,也只能在画里无法造成任何对人的影响。
秦若的防备之心从来没有消失过,她可以心软,但是她绝不会失去防备,这是上辈子的经验教训。
她做完这一切,把画挂在了阳台上,面朝着的正是外面的世界。
吃过早饭出了门,秦若坐在车上时才苦笑一声,大年二十九了,她还在路上奔波,也真是这几件事赶在一起了。
到了新南桥巷子里,今天摆摊儿的只是几个卖年货的,晁文强两口子在等秦若,见到她梁欢很高兴,“又见着秦大师了,过年好呀。”
秦若也回之一笑道:“过年同乐,小梁姐姐就叫我名字吧,今天要麻烦小梁姐姐送我回家了。”
“不麻烦的,那就沾光叫你一声若若。”梁欢也笑着应下,“你去忙你的吧,我和文强把东西放到车上,我们等你。”
“好,麻烦你们了。”秦若走到九区,朱老板和刘大顺今天都没摆摊儿,但两人都来了,是给秦若来送东西的。
“大师,这是梳子。”朱老板先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一把沉木色的梳子,带着淡淡的几乎不可见的黑色木纹,隐隐泛着光泽。
上面雕刻的正是月映缠枝梅的图画,甚至细看那蜿蜒的梅枝,正是一个“梅”字,朵朵梅花点了淡淡的红蕊,十分好看。
“真是太好看了,多谢朱老板和叔叔了,麻烦你们了。”秦若拿着梳子左看右看爱得不行。
朱老板摆手苦笑道:“我爹不听我的擅自改动了下刻得不太好的梳齿,又打磨了一遍,老头儿倔得很不听我的,我发现时已经成了,我知道是秦大师亲手刻的一片心意,但我爹有手艺人的执拗,所以秦大师你别责怪。”
“朱老板客气了,我还得感谢叔叔哪能会责怪呢,这么漂亮的梳子我看着都喜欢。”
秦若笑道:“等你家闺女出生我上门讨杯喜酒喝,到时候再亲自跟叔叔道谢。”
“求之不得,我和我全家都欢迎的很。”朱老板满面喜色,又把一个布包裹递给秦若,“里面的东西都是秦大师你应该用得上的,你打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