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纳信 - 作奸犯君 - 有情燕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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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纳信

快七天了,云何欢孜孜不倦地在奏疏中给我寄信。

起初他多关心我情形、望我回复,我没给他消息,三四日后,他信的内容变为了条条列举他做了何事。

比如,自己看了一册书;学习我先前某本奏表的批复思路,自己解决了一些事情;今天专门接见了哪位臣工,了解了什么。

除却第一封烧成灰烬,剩下的,我还是让人整理好收起来。以后装箱当随葬品,也不错。

大部分政务是云何欢自己在处理,这样寄来寄去的奏疏不多,我每日只用三个时辰便能看完,能把握住在一个雾谭出门当值到晚间回来的时间里,完美避免挨骂。等他回来时,我已乖乖坐着或躺着了。

但又过两天,雾谭竟专门午时杀回家一趟。我左手舀着粥吃、右手执笔写字的场景,刚好就被他撞见。

我看他脸似乎有点绿,默默将奏疏卷起,捧着碗专心用粥。用完后把空碗拿给他展示,表示我吃得干干净净,真的很老实,你方才一定是错觉,好雾谭,希望下次不要中午突然杀回来突击检查。

但雾谭竟没有发火。

他反而让人把碗收走,替我重新研墨,给我将腰后的软垫加了一块,再多推两盏蜡烛近前。

做完这些后他问:“你看舒服吗?还缺不缺?”

我连连摇头,不缺不缺,不敢缺了,很齐全,我吃喝都在床上就差拉撒了。

于是雾谭伸手:“那给我一份空竹简,笔也拿来。”

我疑惑:“你做甚?”

“写表上奏。”雾谭道,“我如今也是武官。劝你不如劝他。”

他如此一说,我有点不太乐意交,可我又抢不过。没一会儿,我还没写的一份竹简和多的一支笔都被他拿走了。

第二天拖到我府上的奏呈,便只剩下六份。而且里面,也再没夹带任何信纸。

每一份奏呈下面都批注了,愿君安养。

减少奏呈就减少奏呈,却连信都给云何欢吓没了。我把之前的信拿出来数了数,二十来张,做随葬品都不够装一盒的。实在可惜。

奏呈看完后,我没东西可读,百无聊赖间让人拿来府里账册,数一数钱。不数不知道,原来我有金万两,银数十万两,丝绸布帛无数,食邑和庄子一直有收入。还有三年的俸禄扔在宫里,懒得去取。

鼓捣这个,我又忘了时间。雾谭回来,直接撞上,藏都来不及藏。

他上前来拿过去,一瞧:“账册?你没事在数钱,还是嫌我上次多花?”

我乖乖交待:“我在算过几年我的钱怎么分比较好。初步有了点规划,你要听吗?”

雾谭愣了片刻,还是没发火,不同寻常地温柔:“你讲。”

我在账册上开始比划:“金银珠宝,大部分交给国库,你再拿些傍身,府内家丁每人金银各发二十两;另外家里的财货……”就这么喋喋不休了半个时辰。没办法,身外之物实在太多,又不能带到下辈子。

雾谭听到最后,评价道:“你这么多家财,远离京城找个边境拉一支军队,雄霸一方都足够了,平日却没见对自己好些。你看你那柱子,上的什么烂漆,又在掉渣。”

我盯着账册,想到一要点:“对了,墓穴要现在找个地开始建,多放书简进去,棺内棺外都放,能把我淹了最好。如此百年千年后,万一有人把我挖出来,就会感慨我这人虽恶事做尽,但又的确爱书,还英年早逝,便不至于骂那么难听。”

临到此时,我还是避不开这样俗气。

雾谭道:“你总说你不在意后世留名,所以你什么都敢做,其实照我看,你根本就在意得要死。”

我微怔,苦笑起来:“你说得对。”

自小读书所学,为人臣者,当追求开太平、辅君王、百世流芳。但这世道,我仿不了书中圣贤,只能做人人畏惧憎恶的奸邪,弑君矫诏,杀人如麻,才能稳住今日位置。换言之,为走到这,我背离了太多初衷。

但,若能将年少的皇帝培育成才,让天下安居、路无饿殍,也算我对列位先贤错付的教导,弥补一二了。

第二日我也写了一份奏表递上去,说,陛下于政务上遇任何困惑难解之事,尽可交臣,这么一点活路,不至于把臣累到。尤其是如有特别不解的,奏呈上理不清楚的话,一定要写信详说,要写信。

而后每日拉到我府上的竹简勉强多了两三卷,竹简上有水渍,尝着微咸,也不知是不是眼泪。信纸七八日有一张,稍微问一些问题,都用不到两页纸。以这个速度,攒满我想要的随葬品还是很有困难。让人怪愁得慌。

又至上元,实在无事,我溜达到后厨,自己和面,配芝麻馅,做汤圆。如今做个汤圆都有两个大夫在背后时刻看着,怕我累,怕我晕。

汤圆煮出来,不漏馅,水不甜,我尝了尝,总感觉没有味道。于是我又试了几回,将其做得要么浑圆完美,要么破大皮完全成为一锅甜水馄饨,怎么都煮不出云何欢那种仅有些微漏馅的汤圆。换了好几个家丁来帮忙,也没能煮出此种感觉。

原来要煮成那样,也是一种学问。

我几番忙活,全部失败,深感沮丧,一沮丧脑仁就开始犯痛,脚步也开始虚浮,站不起身。最后,我人被簇拥着抬回了卧房,身上多处穴位又被扎了一通。再生躺两日,才能坐起,却不能下床。这消息恐怕传回了宫里,宫里拖来的奏疏又一顿大减,信纸更是影都不见了。

之后又过半月,到二月份,芳菲时节,窗外传来鸟鸣、绿草抽芽的时候,宫里给我拖的奏疏,便终于彻底地无了。

这说明日常政务,他经我远远地笔墨教导,已能完全独自负责,不再非要事事请教于我了。

我很早就知他有这天赋。当年在我府中他跟我学书,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学到一半总去做别的,他都能把字认进去、把典故听进去。我相信他从前只是被身世所耽误,我始终都相信。

等到三月,我多日的避世,终于引起了朝局变化。

有名官员当面上奏,说我秦太傅擅权专政,虽然表面上奉承陛下,但其未必没有反心。陛下畏其威而委身退让,如今太傅生病,未必不是国之幸事,陛下可借此剪其羽翼,以掌大权。

我过去的党羽闻风而动,立刻传密信给我,将此人扒拉了个干净。人叫齐尹,是位先前云昭提到京城的小官。说这种话显而易见,是宗室残党欲再度蹦跶,派了个人哄云何欢试水,来对付我。

这事雾谭也晓得,他晚上回府后找我简单一聊,立刻道:“我明日就弹劾他,怎么弹你来写。”

我挪脚到案边,展开空白竹简:“我确要写一份奏表针对此事,但不是弹劾他。我要劝陛下广纳谏言。借势而不被势所裹挟,方为上策。”

雾谭问:“那你这是默许自己被污蔑、被弹劾,甚至以后被慢慢夺权?”

我提笔,边写边道:“目前说到底,他理政还是依附于我,没有我,群臣依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他需要在朝局上从我这一步步将权力挪走,变成他自己能掌握的东西。历代少主掌权,将权臣抄家流放都是常见的。制衡才是帝王之道,他……需要对付我。”

反正,我也没有几年可活。最后这段时日,正该配合他从我这夺权,做好一个奸佞该有的退幕。

我是应该被打倒的。只有他打倒了我,他才能收拢出自己的人心。

雾谭在身边静默良久,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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