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故人 - 作奸犯君 - 有情燕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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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故人

乐韶就是危韶用的假名。

雾谭做事很完全,此信到我手中时,危韶已由他十数名亲信护送,正在赶来京城的路上;他还提前向危韶了解了一些我可能想知道的消息,比如他近年过得如何,墨门究竟在何处。

危韶回答,他走上了昆仑。昆仑之上有仙山,名曰增城,定时招收弟子,登仙者相竞,千人择一人。他并没有特别的仙缘,但山上的神仙怜悯苍生,近年在其中一座山头开设一凡人门派,供有意者求学,废寝忘食孜孜不倦者即可进入。这下辖的凡人门派就是墨门。

近年他均在墨门求学,数月前医术小有所成,下山帮助百姓。这就瞧见了京城的张榜。考虑再三,他决定回来一趟。要求唯有一个,不要声张。

我看完这信后不久,云何欢也撒下政务冲回来了,手里捏着份奏折。他望着我,神情从惊茫逐渐变成泪水溢满了眼,将奏折递过来,手指不住哆嗦:“秦不枢……你看。”

他手里的是雾谭的奏呈,说的与我这急信是同一件事。我也将信展给他看,他更是半点都忍不住,像个孩子般捏袖子擦眼睛,左边揩完揩右边,最后满脸都是水泽。

我替他擦拭着,笑道:“这也是巧了。臣当年担心昆仑山高,影卫上去探出人命,就没准雾谭派人去找。这么多年找不到墨门,偏就是漏了这。”

谁能想到昆仑真有仙山。

云何欢点点头,坐到我身边,又埋在我怀里了。

这次他没光顾着哭太久,很快叫了蔡让来,命其准备接风。危韶要求不张扬,我提议,这场小宴干脆就办在我府里,人也住在我府里。仙山清修气息浓重,菜品要选清淡可口的,更须准备好茶,等等。蔡让一一记下,出去开始安排。

但身边云何欢刚刚缓过劲,却又开始抖。我低头瞧,他被我揽着肩膀,忽而看我、忽而看别处,眸色极其惊惶。

我问:“陛下在想什么?”

他下床,在床下摸进一处暗格,在暗格里扯出两层抽屉,找出个精致的匣子。匣口推开,里面正是当年那枚据说本应交与柳邵授业恩师的戒指。

时过多年,这戒指色泽依然宝蓝,泛着流光。以前我没搞懂为何长这样,现晓得了——这大概真是昆仑仙山上,神仙之物。

云何欢将匣子捧着,躲闪道:“我看信里说,危韶他是没能凑上仙缘才进的墨门,我在想,会不会这个东西,我给他拿走了,可其他人有,所以……最后神仙就没看上他。”

我一愣。片刻之间,他考虑得相当跳跃。

云何欢把匣子抱在胸前,越来越愁:“要真是我当年拿走柳邵给的信物害他只进了墨门,他……会不会怪我恨我,不愿为你治病?”

我目视着他,沉声道:“陛下,你且过来坐下,听臣讲。”

我这语气一向是要教他道理时才用,这些年政务他早已独当一面,我也就许多年不曾用过。云何欢一听,立即挺直腰板,蹭到我身边,上床长跪下来,仰脸认真看我,两手拿着那匣子,乖巧搁在膝前。

我伸手,与他一同把住匣子:“陛下,如今虽两全其美,危韶不仅活着、还成了墨门弟子,可我们绝不能因指望他救我性命才好生接待他。记住,你我都因旧事欠了他一笔、欠了墨门一笔,他揭榜回京,是相信我们。他因我们一生多出无数波折,是我们犯下过罪孽,请陛下端正态度,这次主要是为赎罪。”

云何欢眼色黯然了一瞬,不过还是仔细点头:“我知道了。”

七日后,雾谭的影卫护送着一辆马车进京,避开众人目光,径直拐入我家后门。

可我没去成。

我一早便被头风疼得昏过去,醒来又呕又咯血,难受了一整日。清晨云何欢急得要守我床前,最终是我将他赶走,到我府上去接危韶的。

到晚上,蔡让派了个小内侍回来报情况。今早危公子到时,陛下微服亲自相迎,厅中一场小宴也已备好,两人席间相谈尚算融洽。期间陛下上前向危公子郑重道歉,并送上一个匣子。危公子笑了笑,便顿首接下了。全程陛下只让危公子在京城放心游玩,别的什么都没提。

其实一开始,他们两个就当如此。并非具备夺位资格之人都有心那把龙椅,当年柳邵让危韶西行昆仑,本就是打算让他远离纷争。如若没那场误会,我早应为他解清楚的。

幸而现在也不晚。幸好现在还不晚。

第二日一早,危韶仍然自请进宫,要来替我看看病。

于是我又坐在床前,开始如过去四年间时常经历的那般,应对一位新大夫了。

这次云何欢甚至考虑到要替墨门保密,将所有寺人赶到外面,其他太医也只准在外面待命。整个寝殿中,唯有我们三人。云何欢捋起袖子,如需打下手,他就亲自来。

危韶瞧着,样貌都和云何欢当年差不多大了,一身素蓝相间的道袍,真有仙人之气。他坐到床边,一层层解开随身携带的木箱,找出许多瓶罐和一根细针来,小心翼翼清拭整理。

趁这个空,我打算一问:“危公子,当年安乐乡的大火,究竟是为何?”

危韶手上忙着,平静道:“是我自己放的,借此趁乱脱身。”

果然。

“当年闹出许多风波,其实最开始,是因我误会了太傅大人,”危韶道,“爹爹已与我交待过秦太傅可信,但我听闻你似乎有意协助某位皇子参与夺嫡、而我父皇又死于非命,我便认为不能再信任太傅大人,才有意隐藏行踪,先朝相反方向走,去安乐乡,结果反而坏了事。”

我道:“抱歉……当时可以说完全是个意外。因我与陛下闹矛盾,他才行极端之举。在此之后,我也一度在想办法救你。”

危韶笑了笑,继续道:“我被软禁后,信物被夺,便更误解太傅大人了,坚信朝中有人不要我活。蛰伏多日,我才终于找到机会放火,在混乱中逃走,一路西进,半年后爬到了昆仑山下。”

我无奈叹息:“原来如此。人之常情。”

云何欢也在听,他站在后面远处,两手互相捏着,悄悄地发抖。有些话他不敢问,恐需要我循序渐进地了解清楚。

我便继续闲聊:“你既对我误解,怎又揭榜?当年墨门医师被先帝所斩,自此墨门消息都几乎销声匿迹了,我想你们门中,应有警示才对。”

危韶点了点头:“的确,那件事出后,很多同门都不愿再下山助人。我几月前下山,也本想救几条性命便回昆仑而已。路过读到京城两份与我有关的张榜,我也本打算视而不见。”

我更奇怪:“那你为何突然又信我,愿意回京一趟?”

危韶目光定然,手中摆弄东西的动作也缓了:“因为……我看见了麦田,很大很广、百姓在其中劳作的麦田。”

我心尖微微一颤。

他继续说:“很多年前,我徒步西进的路上,只见兵荒马乱、百姓困苦,路边大片大片的荒地。可这次下山,我却见那些荒地都变成金灿灿的麦田了。”

他说:“我看见找我和找墨门的张榜旁边,还有朝廷施下的良政。徭役赋税均大砍,部分地方全免。有时候官府的官吏也在田间,帮着百姓收割麦穗。”

他又说:“还有,夜晚宵禁查得不严了,路边冒出许多商贩,街市热闹非凡,士兵都在帮着维持秩序。听说我要设摊看诊行医,好多人都来帮忙。看着这些,我想……或许,秦太傅和陛下能将大玄治理得如此面目一新,并非我想象中的那种坏人。”

治国有方,我,我们。

这是民间我的声名。

我有些恍惚,总觉得,似乎再聊下去,会触及一些过去我想都不敢想、早已放弃的东西了。便半开玩笑道:“这委实片面。如若你晓得我为掌权,一刀下去斩了武安侯一脉几千条人命,大概不会觉得我是什么好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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