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二十·中)
心绪芜杂,像光从树冠之间纵穿下来,被筛得好乱。
身边的蒋容融很快入眠,睡息均匀,秋沅自己却半宿没能合眼。
最后实在气闷,去阳台点烟抽。薄薄的雾气在唇边消弭,像一口叹息正在终结。
天将明,才勉强小睡一会儿。蒋容融要上学,闹钟定得早。
她实在没照顾过小孩子,起床后很是一番兵荒马乱。
好在蒋容融比起同龄人更显成熟,平时和病情渐重的蒋阿姨住在一起,早学会了独立生活。
秋沅做一顿简单早餐,蒋容融就用旁边的灶台给自己加了个煎蛋。
靠在厨房墙外,秋沅默视着她安安静静吃完饭,垫脚把用过的碗碟放在水槽里。
打车送蒋容融回家取书包,路上秋沅拿着手机,抿抿唇,想了想,给周恪非发了一句早安。
他很快回复,问她睡得好不好。
秋沅抬手,揉揉发沉的眼睫毛。
睡得不好。
是因为蒋容融的无心之言,直压在心里,她想了太多太多。
于是按亮手机屏幕,认真地打字,又给他发消息:
*周恪非,过去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
这话题没来由没去处,周恪非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隔了好久,才收到回答,他没问缘由,只是说:
*下次见面,讲给你听。*
离上学时间不久了,蒋阿姨已经晨起。这天难得认出秋沅,握着她的手说话,开口竟是问她怎么还没去学校。
时隔多年,在蒋阿姨混沌的眼神里,秋沅又重新做回中学时代那个小女孩。
她顺着蒋阿姨的话说:“我来取书包,很快就走。”
“路上可要注意安全。”
蒋阿姨握着她的手,掌心纹节枯深,在她手背上轻轻抚拍,正如高中时那样。
“嗯,没事。周恪非在楼下等我上学。”
这话说得理所应当,秋沅自己也愣了一下。
想到的是高三那年,贫穷的,恶形恶状的家,灯里都泛着灰,光线挤进尘埃的形状。
她和兰华睡在一张床上,卧室的空间也只放得下这么一张床。唯一的好处是有扇小窗,直对马路,如果起得早,可以看见穿白色校服的少年纵穿而来,停在楼下。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周恪非会早早在楼下等她,肩并着肩,一道往学校去。
天光时明时暗,而少年永远朗润清隽,似乎不存在任何阴暗的背面。见到她时,粲然一笑,温情和关切就都有了。
想到当时的他们,秋沅抿唇,难得的也淡淡在笑。
那笑容很真实,也稀薄,几乎难以辩清。
蒋阿姨放心下来,点点头,回过身,衣服后面突兀的一块旧布落在秋沅眼里。
病情最严重的时候,蒋阿姨时常走失。几次都要秋沅临时闭店,到这边找人。时间久了,秋沅干脆在她每一件衣服上缝起自己的联系方式。
“别跑出去,等容融回家。”
尽管如此,出门之前,秋沅还是叮嘱了一句。
蒋容融闷头向前走,把书包抱在怀里兀自出神,怎么也不肯背起来。
被秋沅一问,才说了实话。是年年昨晚和她聊天,多少了解到她在学校的境况。于是出个主意,让蒋容融找周旖然要了许多签名,第二天可以分给同学。
“她说这样就可以交到朋友。秋沅姐姐,会有人喜欢吗?”她偏过头来,身体又瘦又小,但腮颊却有些丰圆,“我也没有很想跟他们交朋友,但是,但是……”
蒋容融期期艾艾说着,眼睛里窜起小小的渴望,像火绒上刚刚引燃的暗焰,非蓝非红,只是温暖但却脆弱的橙色,风一吹就会完全灭熄了。
小女孩情绪微妙变化,秋沅全收在眼中。
而她自己呢?小时候没有体验过纯粹的友情,看到同龄的女生下课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走,也不知道该去羡慕什么。
或许只是,有些遗憾。
送蒋容融到学校,秋沅又回店里忙了一天。晚上空出时间,和周恪非打一通电话。
其实从前没有这样的习惯,但是近些日子,总是很想他。
算不上是非常浓烈的思念,只是经久未散,一直不痛不痒勾在心里,把她的声腔也捏得比以往柔软。
秋沅试图将情感表达出来,但又没有经验,思来想去,只是直白问他:“什么时候过来?”
可是周恪非好像什么都明白,语气非常了然,压抑着微不可闻的雀跃:“想我了么,秋秋?现在就可以。”
年年在做最后的清洁整理,手忽然停了,也接到一个电话。
对面说了什么,年年罕见地眉头紧锁,很快给个答复,然后马上来找秋沅。
“容融跟别人打架了,打电话来说老师要叫家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