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平等的讨厌所有龙族，包括自己在内？
是从父亲求她跟二妹交换开始？
是从发现龙族慕强到无谓伦理，长辈冷眼旁观骨肉相残直到胜者得到一切开始？
是从亲眼看到龙族贫民窟跟人族一样充满丑恶，压迫甚至更加残忍开始？
还是从她知道从小一块长大的影子其实是海族的卧底,但他宁可所有事都一个人扛,而不愿相信她向她求助开始？
不！是从苏凌发现，原来自己比大多数龙族更加邪恶,变态又狠心开始。
是从十六岁那年亲眼目睹狐狸于地宫上方柔情款款哄骗二妹残缺的精神体时,她不是愤怒于被欺骗，而是愤怒于自己的影子和别的女人贴那么近，还深情注视着对方开始。
嫉火让她面目全非,让她明白自己与其他龙族根本不同点在于：龙族对于弱小的压迫与欺凌是文化，是习俗,是有迹可循的利己主义。
而她，则从骨子里就能随心所欲的损人不利己，有自己的一套喜怒评判标准。
狐狸根本不知道，在皇太女苏凌心中什么才最重要，整个龙族又算什么，消灭始祖龙神又算什么？
她对龙族根本没有归属感,她永远只是那个从黑街走出来，用柔弱伪装,用沉默抗辩，渴求安全感,渴求掌控自己人生,欲望十足的阴暗女孩。
一切挡她实现愿望的人跟事,哪怕始祖龙神，只要付出足够的耐心跟代价,都将灰飞烟灭！
所以那颗许愿树下的牌子上她才会写：“想让狐狸变傻子，傻子陪我一辈子。”
所以当时她才会去而复返，查看狐狸扔到树上的许愿牌到底写的什么。
“复兴”
哈！原来海族的愿望不过如此渺小又微不足道。
那么多辛苦，那么多伪装，那么多忍辱负重，最终想要愿望实现其实很简单，仅仅只需要龙族帝王的一次会议，一次强硬的自上而下的立法保护，一次来自神庙的“神谕”，一次以身作则的当众尊重......来影响舆论与风气而已。
但她偏要静静看着狐狸的挣扎，看着他的纠结，在那可笑又小儿科的“阴谋”中一步步丢失掉道德的底线，为了隐藏海族身份而与龙族同流合污，在黑暗中饱受良心折磨......
品味着他那些真实的痛苦，某些时候她竟神奇的感到快慰。
这种奇妙的快感让她没有选择快刀斩乱麻处理掉海族这枚棋子，毕竟作为战力强大的侍卫长，狐狸当一面保护盾牌真的是尽心尽力，虽然不少时候他在利用这种身份，但她何尝又不是在利用他来立威？
在还没有成长到可以扔掉盾牌的时候，她心安理得享受强大盾牌给予的一切保护。
有时她也痛恨，恨他为何就算在梦呓中都想不到恳求她一次，也许她都会放下暗戳戳变态的冷眼旁观，真心实意帮助他，成就他，将他捧成海族的王，让柔弱的海族享有最强有力的法律保护，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地位，公平，复兴。
可“狐狸”宁愿去利用一个残缺的精神体，也不愿将真心话对她讲。
思绪至此，苏凌看向手环上那个不断发亮的移动坐标，坐标在神庙外围游弋，那是之前植入进解雨洋胳膊的追踪器。
苏凌按断了监控信号，因为她知道那是海族们的障眼法，不过为了搅乱她的心神。
真正的解雨洋应该已经下到地宫，他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毕竟神庙大典，可不是年年都会有这么多足以夷平山头的炸/药藏在殿中。
黑色凤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苏凌重新看向下方那群神情或疑惑，或紧张，或懵懂的族人们。
“想要救活已经死去的龙族，尤其是精神力等级达到n＋级别的四弟，母后认为不付出点代价，就能轻易做到吗？”
“我们所有人都曾看过历史上书写的龙神故事，数千年前独自驾驶飞船坠落s星的龙神始祖，张开双翼于这片蓝色大地翱翔，所过之处，吸引无数本土雌性生物与之结合，与白鹜鸟生出白龙，与蓝魈生出蓝龙族，与黑蟒生出黑龙族，与......”
苏凌平静微冷的声音不疾不徐，在高台上讲述着那个所有龙族耳熟能详的典故，贵族们鸦雀无声，不知皇太女闹什么玄虚。
但这一刻，以前感觉平常又普通的龙神传说，在静谧又庄严的大殿中却显出几分特别不同的阴谋味道。
“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始祖龙神拨撒完基因种子，身躯化为山河后突然死去？拥有强大精神力的龙神建立这样庞大的帝国，明明可以好好享受，至少度过普通龙族百年余生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大殿中一名贵族仰头看向苏凌，高声说：“我读过龙神的传记，那个时候，一切都是原始而无序，龙族之间为了争夺资源也撕的鲜血淋漓。我们的神是死于目睹子孙们残忍厮杀而心碎。”
“那不过是后人对于前人伟大而充满童话的想象！”苏凌立刻驳斥。
稀薄的月光映出她居高临下的冷艳面容。无论发生什么，皇太女此刻看起来高贵无比，仿佛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含有千钧之力，带着震撼全体龙族的力量：
“始祖龙神是由于躯体承载太多精神力而不得不选择让肉.体死亡，但他并不满足于长眠地下，这才有了神庙，这才有了几十年一次的血肉祭祀。你以为神灵都是心甘情愿做神灵吗？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难道不想复活，重新掌控整个龙族，乃至整个s星吗？”
“全体子孙基因中都传承的自私天性，难道咱们的祖宗就能免俗？”
苏凌提高声音：“龙神一直没有放弃过复活的愿望，他需要汲取更多普通龙族残余的精神力，这也是为什么神庙第二宫殿成为龙族将领们的墓园，死亡不是那些尸体们的终点，残留在躯体中的精神力被抽干才是真的利用殆尽。不光如此，他还需要一具能够承载在阴暗混沌中沉寂太久太久精神体的躯壳。一年又一年，他在侍奉神庙的子孙中挑挑拣拣......”
当众说出十年前下地宫看到的那慕对于苏凌而言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需要搅动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并剖析袒露自己的推测，将它们晾晒到在场所有人面前。
冷冷硬硬的记忆带着棱角与血腥味，就像块早已腐烂在心尖的断柄，磨蚀的血肉已经适应了那种隐隐钝痛，一朝拔除时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阴险快乐。
现在，终于不再是只有少数龙族知道那个秘密。
苏凌想起若干年前地宫里那惊魂一幕，黑色粘稠泛着恐怖气息的巨大精神体最中心包裹着白皙清秀的二妹，无数头发丝般的黑色触须钻进她的脑骨，从她的耳蜗，鼻孔，大张的嘴巴里钻进去，二妹那时已经不能称之为活人，而像是正在被消化的食物。
如同牵线木偶般的少女双眼失去了正常色泽，呈现腐败与灰暗，她的脸颊仿佛被注入了肉毒杆菌一般肿胀，甚至做不出任何表情，看起来倨傲又冷漠。却在见到她跟父皇时，喉间竟还能发出呜咽恳求：“爸爸，救救我！姐姐，救救我！”
苏凌尽量让自己平静的讲述当初父皇让姐妹互换的计划，以及那年下地宫后看到的场景。
同样在场的尤娜姨妈这是第一次听到地宫下方自己养女的惨状，她向大家证实了苏凌的话，并迫不及待眼含热泪的追问：“二公主她，还活着吗？”
“还活着，可她的身体已经被龙神征用，我不知道她现在还残存多少自己的理智。”苏凌话锋一转：“以前的龙神侍女们，寿命都不长，毕竟生活在神庙就非常消耗精神力。但她们生活在地宫之上，贵族们来祭祀时总能见到，也从未出现过身体被征用的情况。但这十年中，二妹和其他所有侍女遭遇的都不一样，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有贵族忍不住问。
“龙神想要复活，想要借助二妹的身体复活！”苏凌目光直直扫视着下方脸色各异的贵族们：“也许后年，也许明年，又或者明天？谁知道呢，但那一天到来时，我们这些已经隔了千万代的子孙们又将如何自处呢？”
没人知道龙神始祖精神力到底有多么强大，但从他陨落后近万年时间神庙不时传出“神谕”驱策龙族，又必须隔几十年弄些童男童女血祭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