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溺爱
十月初四,都察院申行甫等人同六科的几名给事中联合上书请求成元帝废立太子,成元帝准允了他们的奏请,五皇子赵嘉铎被褫夺东宫太子之位,另立为庆王,即日前往麓原封地。
赵嘉铎无令不得离开麓原,而他的生母李贵人则终生被囚禁于偏殿,母子俩再无可以相见的机会,另七公主赵嘉乐则改由生育九皇子的茹嫔养在膝下照顾。
关于李氏的祖地江南的田产房屋以及产业,因为数额庞大,成元帝打算差人去清算,赵嘉晏上书过一次被驳回,端王门下的几个官员也在跃跃欲试。
如今朝中成年的皇子里,除去身有顽疾或早就至封地成家立业多年不归的皇子外,只有端王赵嘉礼和楚王赵嘉晏。废太子一走,朝中风向统一,毕竟端王生母是皇后,舅舅是尚书,而楚王什么都没有,庆王刚离京没过几日就有人陆续开始请立新太子。
由于太后的寿宴办得很好,负责寿宴的肖皇后与端王被重赏,端王虽还不是太子,实则与太子已经别无二致,只是还差一个名分,而这个名分也必定会落到他头上。
端王党正是确信这一点,近来才越发嚣张,他的党羽也已经排挤赶走了许多人。
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哪怕成元帝先册立了庆王为太子,赵嘉礼也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因为当年成元帝还是太子时,贵妃兄妹逼宫,满宫上下血流成河,端王就是那个时候出生的,还差点被贵妃心腹摔死。他五岁前正是成元帝践阼之初最艰苦的几年,所以成元帝便格外地疼爱他,哪怕端王在春搜时曾经犯下了坑杀兄弟的大错,成元帝也只是将他禁足而已。
至于究竟让谁去江南,以及新政到底要不要实行,成元帝至今一直没有表示过一个明确的态度。
又是一月初,成元帝照例要去文华殿检查众皇子的功课,如今在文华殿讲课的有肖顷,戚方禹,谭桐等人,有时裴逐也会来。
九皇子经历过上一次的罚跪之后,本就体弱多病的身子日渐消瘦,茹嫔每日悉心照顾左右。大概是当时被君父训斥受了惊,九皇子虽然病好了,人却如同得了痴症,不仅说不出成句的话,还整日流口水。
茹嫔每日以泪洗面,照顾自己儿子都照顾不来,哪有时间去管成元帝丢到她面前的七公主,更何况她的生母还是过去宠冠六宫,素来嚣张跋扈的李氏,便更加看到她就心烦。
因而如今,七公主连被送去文华殿偏殿由女官教导的机会都没有了。
八皇子的伴读李显死后,过去教导他的大学士也被牵连革了官职,后来便由戚方禹教导他,毕竟名师出高徒,八皇子的文章内核日渐逻辑缜密,流畅深远起来。
“这篇文章写得很好。”
成元帝频频点头,一向严肃冷漠的眸子里竟隐隐露出几分欣慰,“还会引经据典,这都谁教你的?”
八皇子如实道:“是戚阁老。”
“嗯,不错。”成元帝心情颇好,笑道:“朕这些时日忙于政务,一直对你疏于管教,而你却不曾松懈,甚至较之从前有了很大的进步,朕甚感欣慰,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呢?”
哪怕是想要出宫玩,成元帝此刻都能答应他,然而八皇子却行礼道:“儿臣不要赏赐。”
成元帝面露诧异,“为什么不要?”
“因为习文修身,本就是儿臣应该做的,儿臣只是做好了我该做的事情,这是本分,不应求赏赐。”
不管这些话是他自己想的,还是他的母亲为了讨他开心教儿子说的,至少在这一刻,成元帝作为父亲的心确实被这几句话取悦,他称赞道:“不愧是朕的儿子,既然你不要赏赐,那朕便赏你的母妃,是她为朕生了个好儿子。”
八皇子跪下来,“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这也不行?”
成元帝有些恼了,三番五次被驳,他面上有些挂不住,刚刚还在感慨父慈子孝,现在就觉得八皇子小小年纪钻研人心,实在可恨。
谁知八皇子竟道:“父皇,父不严,子如何成人?倘若父皇今日赏赐我,名利诱人,儿臣心智未坚,日后行事必先以利往,而忘今日读书之初衷,此非儿臣所愿,亦愧对父皇期望。”
成元帝神情愣住,下意识道:“若朕对你疏于亲近,而重之严教,你难道不会怨朕吗?”
“不会,老师说过,‘虽日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儿臣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自然不会怨恨父皇。”
成元帝怔然,缓缓道:“戚阁老还教过你什么?”
八皇子依言道:“老师近来还给儿臣讲过唐太宗与他长子之间的故事,可见父母溺爱子女终会酿成大错,儿臣也怕自己会恃宠而骄,惹父皇生气,所以父皇可以对儿臣严厉,哪怕不来看儿臣也没关系。”
唐太宗溺爱长子,以致他狂悖无度,目无尊长,后来更是暗杀胞弟,失败后与人联合图谋不轨。
成元帝背脊发麻,手臂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连几岁小儿都懂的道理,难道他要继续错下去吗,端王及其党羽近来的行为,确实太过狂妄了些。
“父皇?父皇!”八皇子见他忽然不说话,吓得脸色一白,小声试探道:“是儿臣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
成元帝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拍拍他的头道:“你的老师将你教得很好,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希望下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能写出比今日更好的文章。”
八皇子喜笑颜开,捧着书本道:“嗯,儿臣明白!”
十月中旬,成元帝便批准了赵嘉晏上奏前往江南清算李氏顺带推行新政的请求,同时惩罚了近来屡次上书请立太子的几人,并借故将刚准备给王妃大办生辰的端王狠狠训斥了一通,说他太过奢靡无度,让他闭门思过,连带肖皇后都被叫到养心殿责骂了一顿。
桂花渐渐败落,水云涧的新茶里加了晚桂,品尝时口齿留香。
雅间的花瓶内换上了菊花,不知是何品种,不似玉兰一般芳香淡雅,季时傿不是很喜欢。
裴逐已经早早等着,见她进门起身相迎,“时傿,上次你托我之事我已经帮你查清楚了。”
季时傿眼睛一亮,“这么快?对了,对你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没有,不过是一些普通账目,我还是有那职权查得到的。”裴逐笑了一下,将他誊抄的账单摊开递给她。
前几日季时傿拜托裴逐帮她查阅五年前建造行宫时的开支,当初因为天灾战乱,行宫建造到一半被迫搁置,也是过了一年才重新启动,裴逐交给她的是成元二十年一整年的财务开支。
季时傿细细地翻看,果真翻到关于绵山行宫建造之初的预算是八百万两,但是最后上报是一千多两,也就是说中间有三百多万两的超支。
她再翻,那一年因为战乱与灾祸,最后一整年的亏空竟高达数千万两。
“怀远,绵山建造行宫,你是参与过的。”季时傿斟酌道:“你能不能、那个……”
裴逐粲然一笑,“能不能将我估算的开支告诉你?”
“对……”
季时傿讪讪道,这问题实在有些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