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深秋未至,湖岸边水草丰茂,绿草如茵,钟知微这声唤过后,立于此处的三人彼此面面相觑,共同静了一刻。
听了她们二人方才的言语,又看到她们二人这打扮,凡事要分轻重缓急,钟知微无暇去思索太子为何于宴上称公主抱恙,她理清思绪,走近了才委婉问道:“公主,怎么会在此处?”
钟知微清楚,李栖迟的心智,不足以叫她撒谎不留痕迹,因而她一面问,一面紧紧盯着她的神情,李栖迟面上一闪而过的心虚,钟知微并未错过。
而她指着不远处湖边小舟,结结巴巴的回话更是漏洞百出:“我和达雅想去龙池里泛舟!”
公主性子单纯,直白与她开口并不合适,因而钟知微没有直接拆穿她,驳她面子,她转而微微歪头,看向了李栖迟身旁的异邦少女,淡声道:“是吗?达雅,你们要今日现在就去泛舟?”
她与这异邦少女,诚然是有过极为不愉悦的过节,但左右不过一个年纪小没教养的鲁莽丫头,过了这么久,她当日又惩戒过了她,现下再看她,虽还是不喜,但也并不会过分气恼偏见。
钟知微问得平淡,但听见了钟知微主动与她搭话的异族少女,反应却稍显激烈,她一脸的尴尬涩然,眼神漂移躲闪。
见她没做声,钟知微不过是向前进了一步,她就随即忙不迭朝后连退了好几步,匆忙回话时的声音也低小得很:“栖栖,说得对。”
本想着从她这处,能寻到些东西,谁料想到面前的异族少女不复往日的嚣张跋扈,甚至像是怕了她,那从她身上自然是问不出东西来了的。
钟知微眸光流转,换了个思路,垂首哀叹道:“那公主为什么选今日呢?那日公主邀我来参加你的诞辰寿宴,我欢喜了好几日,没想到方才在宴上,却没能见到公主,我很是难过呢……”
钟知微以退为进,绝口不提宴上太子所言的李栖迟身子抱恙一事,只言自己的神伤,她的话当即叫李栖迟拧眉,皱起了一张脸来,还不待钟知微说完,她就急忙开口道:钟姐姐,我不是刻意不去见你的!”
“我是诚心邀你和贺家哥哥的,对了,还有达雅,我都是诚心邀的!阿兄答应给我过寿辰,我邀了你们,我可高兴了,但是前几天阿兄又突然和我说,父皇爱重我,知道了这件事后,不想让我的私宴显得冷落,就喊了许多人今天过来。”
李栖迟急欲辩解,但越说到后来,她的情绪却也就越发低落:“可是,那些人,我根本就不认识呀?我一点也不想同他们过寿辰。”
钟知微静静听着她似哀若伤的音调,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爱重?若真是爱重,怎会将自家女儿圈在慈恩寺数年?又一个寿诞都不能如她的意去过呢?
太子所言爱重,怕不过是安抚李栖迟的借口,所谓皇家无情,是因为于皇家而言,皇家的颜面尊严,比之个人的情感,要重百倍,这一点,钟知微分外清楚。
皇族人人要立在神龛,不可轻易展露出个人的弱势和喜怒来。
永福公主的特殊性,因着不同,所以便就更不敢叫她与旁人不同,圣人为着护卫颜面,将她的私宴变做权贵大宴,钟知微能够理解的同时,却也在望见面前少女低垂眼眸当中的浓浓失落之际,不可避免地与她感同身受,对她怜惜。
可话说回来,就是再怜惜,李栖迟的身份,也不能由着她肆意妄为,否则若是因此造就了什么错事,不知多少人要因此受牵连,甚至届时首当其冲受损的就是李栖迟自己。
钟知微收敛起怜惜的目光,又将话题拽回了正轨:“所以公主便就同达雅来了这处?那怎么不唤我呢?若能泛舟湖上,同公主一同庆寿,也是我所求之不得的,今日是我不请自来,不知我可有这个荣幸?”
钟知微自然不会相信她们泛舟湖上的说辞,不过是以此相催,逼两个没心机的人,自个儿开口罢了,果不其然,随着她这般开口,面前两位年纪不大的女郎,对视一眼,随即陷入了沉默。
沉默不多久,李栖迟哭丧着脸主动和盘托出道:“钟家姐姐,我就同你说实话吧,我不是想同达雅去泛舟,我想跟她出宫去东市玩的。”
钟知微听了这话,并不吃惊,单论她二人的打扮,便足以猜到几分,但真听见了,她却难抑心惊,这两个人若是成功单独出去了,她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
钟知微面上维持着平静,至少面前两位女郎是辨不出她的喜怒,她压住心惊,接着扬唇平声问道:“原来是这样,那公主你们打算怎么去?去做什么呢?”
李栖迟于宫中这些年,她定然是也知道她们二人所欲行之事是不妥的,所以她的话脱口后,她便丧气垂头不敢看钟知微,直至听了钟知微并无责骂的话,她才重又兴奋地扬起了头。
李栖迟出声难掩雀跃:“今天来这儿的人多,通阳门的人不认识我,我扮成达雅的侍女,就能出去了,我们只悄悄出去一个时辰,从这里去东市,很近的,到时候我们吃吃逛逛,在宴会结束前,达雅马上就能带我回来。”
在得到二人具体的计划后,钟知微扬起的唇角放下了,她横眉看向李栖迟身边的异族少女,冷然道:“公主何等尊贵,同你单独出行,若是此行出了事情,你能负责吗?”
达雅本就不知何故,似是有些畏惧她,因而钟知微这话一出,她随即瑟缩了一下,李栖迟见状连忙拦在了她身前,急道:“不关达雅的事,钟姐姐,是我跟她说,我太想出去逛逛了,她才要帮我的。”
对上可怜巴巴的少女面容,钟知微说不出重话来,她叹息一声后,出声道:“公主若是想出宫,为何不同太子相商呢?太子定然会为公主想法子的不是吗?”
提到李渡,李栖迟鲜活的面容上除去可怜委屈,又多了一丝气恼,她扭头倔强道:“我不想跟他说,阿兄他这次明明答应了我要给我过寿,可是他一点都不守信用,我才不想理他呢!”
“而且,要是找阿兄的话,他又要在城里,嗯……”李栖迟顿了一下,“就是让城里的人都不要随便出门的那个。”
钟知微依她所言,接话道:“戒严?”
李栖迟大力点头:“对!戒严,几年前我出去过一次,那次一点意思都没有,街上一个人都看不到,有好多好多禁军跟着我,去买东西,店里的人家,都不敢跟我说话,也不看我,好像我是什么话本里的怪物一样。”
李栖迟这话出口,钟知微也随之沉寂了下来,无她,李栖迟的感受她分外知晓,她以前虽也不得自由,但至少比起李栖迟而言,要好一些。
钟知微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应答才好,她静了一刻,终是硬起心肠道:“公主所言我知晓,但……你们二人不能就这般不经允准,便就偷偷出宫去,无论此行能成,还是不能成,都绝对不能这般做。”
钟知微所言的话果决,毫无转圜余地,她话音没停,接着解释道:“若是不成,城门守卫发现,无论你们二人是何等身份,都免不了责罚,若是成了,路上出了什么变故意外,那就更不可了。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你们二人这般行事的。”
她的话音坠地,钟知微肉眼见着面前二人因着她的话身子佝偻,垂头丧气起来。
因着礼法规矩,所谓“坏人好事”的举动,钟知微往日里并没有少做,但唯独这一次,她这般开口了之后,格外觉得难熬。
她的性子,从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谨言慎行,步步小心的,但许是没规没矩的贺臻着实影响了她。
于沉寂之中,龙池碧波微荡,林间沙沙作响,伴着风声,钟知微咬唇道:“虽然今日不行,但……我会去找贺臻,想法子找他与我去寻太子,试一试能否让太子同意,叫公主轻装简行出游的。”
“我不能确定是否能成事,但我会尽力一试。”钟知微这话,不是安抚人的缓兵之计。而是随心而动,她不敢大意承诺,但这世上多的是求不得,不如意,不能人人称意,但总该有人有事顺心吧,于李栖迟身上,她的确是愿意一试。
小孩子心性的人,情绪都是风一阵雨一阵的,钟知微这话一出,即便是并未实现的空言,李栖迟也扬起笑面,眼睛当即亮了起来。
人晶亮的眸子,是期许,而为了这份期许,坐席之侧沉默寡言的贺臻,便就变得格外重要了。
她身为女眷,与太子更无交情,她若是想替永福公主说话,几乎可以这般说,这唯一的途径,便就是贺臻了。
只是这月余,他们二人的关系,属实是算不得和谐,因而钟知微回到坐席上许久,才终是看向身侧不语的男子,向贺臻低声开口道:“我有一事,想找你帮忙。”
钟知微这话出口前,便就直直望着身侧这人了,他一动不动,甚至半分眸光都未分给她,并没有使得钟知微灰心丧气,出口承允公主之时,她便想到了要求贺臻。
既承诺了尽力一试,便就求一求他,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