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屋外的雨势越发猛烈,密密麻麻的雨滴砸在窗棂,溅起朵朵水花。驿站二楼灯光摇曳,轩窗上,隐隐约约两道身影相对而立。屋内,古木书桌上的蜡烛忽闪忽明,反射出薛绍脸上的复杂表情。
他抬起头,直视薛景诏,毫无避讳道:“正是因为皇太女不擅政事,你才有机会多多从旁辅政,为国家稳定大局,匡扶王朝根基。”
烛火映出他眼角的细纹沟壑纵横,眼中的野心却是昭然若揭。他看着薛景诏,像是看见了薛家重复当年东晋,“王与马共天下”的景象。
面对这道狂热的视线,薛景诏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感觉自己和薛家都会因为薛绍的这份野心,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旋涡中,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他缓缓地低下了头,眼眸里的焦虑和担忧,与薛绍的热烈形成强烈的对比。他知道,面对薛绍早已经拿定了主意,如今他说什么,也不能动摇薛绍要把自己送进青宫的决心。
终于,薛景诏无奈地冷笑一声,他猛地转身,用力地摔上了房门,那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雨仍在下,凄凄切切。书房内,薛绍望着薛景诏离去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暴雨倾盆,雷鸣交加。青宫之内,宫墙上的琉璃瓦在雨水的冲洗下更显得清亮,玉砌的回廊上,雨滴滴答落下,形成一片水帘,雨雾缭绕。
书房内,烛火暖黄,无双坐在檀木镂空雕花的交椅上,精致的小桌前铺着一本本户部文书。她垂眸研读,时而提笔在上面批注。
突然,门外响起三声轻响,旋即,阿然的声音响起:“殿下,燕二郎来了。”
无双的动作稍顿,手里的笔在纸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墨点。她缓缓放下手里的笔,道:“进来。”
大门缓缓打开,门背后,燕归踏入殿内,他的身形挺拔,一身青衫渺若烟云。只是一路经了暴雨而来,衣摆的边缘已经被雨水染湿。而在他的身后,宁乡托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步履稳健地紧紧跟着。
无双看着燕归,眉头微微蹙起,有些责怪地说:“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还来?”
燕归微微一笑,回答:“奴今日下午,在小厨房为殿下炖制了桃胶燕窝,觉得此时正是时候,特地送过来给殿下做宵夜。”
随即,宁乡踏前几步,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宫中的八宝圆桌上。燕归步前,从食盒中取出一个雕花的琉璃碗,再布好筷子和勺子,递到了无双手里。
无双用了一勺甜汤,笑道:“好喝。”
烛火之下,她笑眯眯的模样,温柔地映在燕归的瞳孔里。说着,她又舀了剩下的来吃。琥珀汤匙和琉璃碗碰撞,发出轻巧的响动。
燕归轻轻吞了口唾沫,袖袍下的手微微攥紧。他心知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于是凝声说:“殿下送给奴的书,奴已经翻阅完了。”
无双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她埋头喝汤,并未发声,只是默默地等待着燕归接下来的话。
燕归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这些日子奴身子有所恢复,但在归燕园中待久了,总觉得闷得慌。”
说着,他的手指轻轻地捋过无双的衣摆,温润的目光似水流转:“奴前些时日,想往城西的成甫书阁去找两本魏世安的书,却被府卫拦在门前,说没有府令不得出府……”
话落,他有些期待地看着无双。
无双拿着汤勺的手一顿,道:“最近一直不太平,没有令牌不得出府,是孤下的命令,他们也不过只是尊令罢了。”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有些冷。燕归心里一个咯噔,正在思考该如何接话的时候,无双却已经先行一步放下了手里的碗勺,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冷淡。
无双扬眉:“这段日子并州的事情闹得很乱,孤不让人出府,本也是为了你着想,既然你如此想出去,等一切稳定下来,孤自会命阿然将令牌交给你。”
燕归听到无双的声音冷淡,内心顿时一颤。不知无双为何动怒,他有些委屈,这几个月被娇惯的,也生出了些许不满来。
他紧了紧喉咙,低下头,轻声应道:“是。”
“怎么,没现在把令牌给你,不高兴了?”无双又问,声音却越发冷了起来。
燕归抿了抿唇,低声道:“奴并无此意。不过是想出去散散心罢了,哪儿得殿下说的那般危险?”
无双冷哼一声,笑容里似乎夹杂了一些轻嘲:“这倒是。有你那表妹在外面,孤合宫上下的安危自然都不如她重要!”
在无双的口中提及的表妹,其实正是原著的女主角——卢怜安。
《常怜何安》这本小说实际上是一个君夺臣妻,巧取豪夺的故事。其中,卢怜安在燕归的童年时期作为表小姐在燕家寄居。而在燕家被抄之前两年,她已经成婚,嫁给了翰林刘府源,婚姻和睦,原本应该美满一生。
只可惜,燕归一直对卢怜安有着不可与人说的心思。他后来登基为皇,更是用尽心机手段,强行将卢怜安抢进了宫里,上演了一场,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经典戏码。
然而,当无双穿越之后,忽冷忽热的,倒是吸引了燕归全部的注意力,似乎很久都没有想起过卢怜安了。
如今,当无双突然提到这个名字,燕归如遭雷击,心里那点儿不满霎时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先是错愕,而后便是深深的惶恐,身子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呼吸也急促起来。
桌上的烛火映照出无双眼中厉光,她从怀中缓缓取出一物,只是随手一抛,那玉佩飞到燕归脚下。
只听“啪”的一声,一个同心玉佩碎成了两半。
“几日前,翰林刘大人来找孤,让孤将这玉佩归还于你。他说这是你早先入府之时送给他夫人的,刘夫人却不敢再留。”
燕归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那两半的玉佩上,只觉心跳加速,嗓子干涩,腿一软,下一瞬却是直接跪倒在无双面前。嘴唇动了动,但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陷在尴尬和错愕之中,不知如何自解。
自他两个月前复宠开始,无双对他一直很好,不管前朝再忙,每日一定会抽时间来燕归园看他,听他弹弹琴,陪他说话;他生了病,她便能在塌前守他一整夜;听他说喜欢竹子,就求着陛下将御花园里的金丝竹移栽了大半进归燕园。
她对他一直笑意盈盈的,从未有这般动怒的时候。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无双的表情,只是听她冷笑道:“孤问过你,要放你出府,你说过想留下侍奉孤,孤信了你的真心,也全心全意对你。没想到……”
无双脸色如冰,她拿起餐巾,擦去唇上的汤渍,缓缓道:“二郎对孤有恩,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向孤提,孤能做到定都会做,只是日后倒是也不用找些‘关心’孤的由头,来倒孤胃口!”
见她这般动怒,燕归第一反应竟然是后悔起来,后悔当初自己为何要将那玉佩送给卢怜安。
屋内的香炉飘着淡淡的沉香,无双的目光冷漠,看着燕归惶恐,甚至有点羞愧的模样。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看着燕归轻颤的身子,她淡淡道:“回去吧,别在这里碍孤的眼了。”
燕归缓缓地抬起头,那对原本如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此刻被惶恐的阴影遮蔽。夜风微微吹起,将他的头发轻轻吹拂,映衬着他此时的脆弱。
他手指颤巍巍地延伸,最终触碰到无双的冷丝衣袖,轻声恳求:“殿下,是奴错了,殿下莫要动怒,伤了身子。”
无双看了他一眼,目里面的情绪繁复难解,似乎有失望,还有愤怒。她没有再开口说话。这时,阿然走了过来,语气中带着一丝劝告:“燕公子,已经很晚了,您还是先回去吧。”
燕归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无双的身上,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寻一丝温情。但是眼前的人,和这两个月里那个对他言笑晏晏,温柔体贴的姑娘似乎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