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在昏暗的牢狱中,一缕微弱的光线从高处的小窗口斜射下来,使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光雾。在这静寂之中,陇雀的身影似乎更为高大,他目光凌厉地注视着眼前的人,淡淡开口道:“耶律汗,你可知,因为你一己私欲,我失去了在这世上珍重之人,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
耶律汗被拇指粗的铁链绑在石壁上,身形狼狈,但眼神却露出一丝不屑。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身形因为铁链的束缚而轻微摇摆,不屑道:“家?你竟然把这个地方称作家?王子,你莫不是给这些大昭人当惯了狗,已经不识好坏了?那皇太女,欺你,辱你,你竟把这里当家?”
狭小的牢室里回荡着耶律汗带着嘲讽的质问声。陇雀却并未受其影响。他偏了偏头,忽然转了话题,故意问他:“你可知我此次入京,是为了什么?”
耶律汗挑了挑眉,天光照在他那张脏污脸上,表情似乎是成竹在胸,“王子前来,当然是为了攻破这该死大昭,为了你那已故的母亲报仇。别忘了,当初下令杀夫人的人,可不是小人。”
陇雀的唇边忽然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他走进了两步,凑近了耶律汗的耳边,轻声道:“非也……耶律大人,我此番进京,是为了代表突厥,与女帝联姻,结两国之好。”
耶律罕眼中的得意之色瞬间黯淡,他低头沉思了片刻,而后抬头看向陇雀,脸色苍白而凝重道:“两国之好?王子,你当真什么自尊都没有了吗?要与那大昭的贱人结……”
话音未落,陇雀手中的剑柄狠狠地击在耶律罕的脸上,鲜血和着牙齿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陇雀冷漠道:“你未经我苦乐,却妄断我之命,害我失去母慈,失了家。你为了你那可笑的自尊,罔顾人命,还自诩正义,可笑至极!”
耶律罕喉咙里都是鲜血的滋味,陇雀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审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缓缓地说:“陛下把你交给我处置,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不会杀你。我要你清清楚楚地看着,突厥与大昭如何结为盟友,我要你的那些所谓的自尊,是何其渺小、何其可笑。”
他一字一句平静地说着,仿佛是一早就做了打算。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外走去,只剩下了耶律汗如丧家之犬般地低声咒骂。
在幽暗的地牢中,耶律汗眼中的狂热被绝望所替代,他看着陇雀的背影,嘴里喃喃地诅咒,声音越发地尖锐,仿佛一只被困住的野兽。
陇雀没有回头,步履坚定地穿过了那道狭长的走廊。当他推开牢门的那一刻,一股清新的暖风带着金黄的阳光扑面而来,几乎是瞬间,带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阴霾。
秋日艳阳高照,明晃晃的颜色像是田野里的麦浪翻滚,让人心情愉悦。
陇雀微微吐了一口气,似乎是要把胸中的郁气也一并交给这金色的阳光,让它将之消杀一清。
与此同时,丹凤楼上,无双凭栏远眺。大明宫的景致与往日迥异,鲜艳的红灯笼随风飘扬;婚礼将至,宫里宫外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宫墙之下,礼部和内侍监的人影穿梭,脚步匆忙。
当无双的目光遥遥地望向天边,在她的意识中,主线任务的进度条缓缓浮现,显示已达99%,而支线任务上的100%,昭示着任务已经完成。无双凝着那100%的数字看了片刻,缓缓的关闭了显示板。
她走下丹凤楼,轿撵已经等候多时。然而,她眼神一转,对阿然平静道:“去青芜殿。”
阿然听后,面色微变。
青芜殿坐落于大明宫的偏远西北角。里头安置的,是去年她们陛下从宫外带回来的燕二郎。
世人都道,他们殿下是因为宠幸燕二郎这才与薛大人合离,可是只有他们这些近身的人知道,女帝将他带回来之后,未曾再踏入青芜殿一步,那里如今就跟冷宫似的。
青芜殿内,青藤环绕,古木参天。无双没让人通传,只是独自缓步走入。刚刚越过藤蔓蜿蜒的影背墙,便瞧见静谧的水池边,一个人影独自坐着。
那人穿了一身素衣,一头青丝只用玉笄轻轻挽起,手里攥着一只风铃,静静地在湖边发呆。
微风过处,远处的叶响似有所动,他的身体略显僵硬地转向声源,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睛在瞥见无双的瞬间,重新点亮。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美梦,心中忐忑,害怕稍一出声,那美梦就会消失不见。
直到无双走到他面前,俯身斜望,那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才近乎不可思议地,颤抖着呢喃:“陛下?”
无双眼角带笑:“怎么,不认识了?”
燕归瞬间回神,急促地站起,欲行跪礼,但被无双轻轻捉住。
他那原本沉稳的语调此刻显得有些颤抖:“陛,陛下,您,您怎么来了?”
他自从搬来了青芜宫,已经许久没见过无双了。他觉得是自己脏了,她不愿碰他,心里便更是觉得对不起她,便也不敢去求见,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宫里等着,等她何时能对自己施些怜悯,来看看他。
燕归眼中一片湿意,他轻轻地试探性地捉住了无双的衣角,手指都似乎带着些许颤抖。
无双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一笑,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领着他走进正殿,殿内静悄悄,显得略显落寞,竟是连一个伺候的人也不见。无双环视一圈,问:“宁乡呢?”
燕归轻叹一声:“他从春天就一直病着,臣不忍让他勉强伺候。”
他娴熟拾起木勺,从后院的石缸里取了清水,倾入一只古旧的铜水壶中,又点燃炉火,开始煮水。壶内很快传来了轻柔的沸煮声。他翻开架子上的茶叶罐,正准备取茶叶,却忽然顿住。
“怎么了?”无双眉梢一扬,疑惑地问。
燕归尴尬一笑,转过身,脸上带着淡淡的愧疚:“是前年的陈茶,怕怠慢了陛下。”
无双轻轻摆手:“无妨。”她看着他熟练地烧水煮茶,却忽然觉得有些唏嘘。
燕归是金尊玉贵长大的贵公子,纵使在青宫为待诏公子之时,素来也是不肯委屈自己的,何曾有过此般日子?
无双坐在凳子上,瞧着他忙活着半响,而后端了两杯茶到桌子上。茶水有些浑浊,但那持着茶杯的手,却十分优雅。
无双轻轻啜了一口茶,示意他坐下,又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燕归有些不自在地耳尖泛红,他轻咳一声,带着些许羞涩地问:“陛下……可是有什么不对?”
无双微笑,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轻轻道:“寡人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燕归眨了眨眼,不知她是何意,却也温顺点头。
破天荒地,无双伸手轻轻摸了摸他消瘦的脸颊,她的触碰柔软而冰冷,引得燕归一颤。
她缓缓道:“从前有个小姑娘,她生下来不到五岁,便被自己的高祖母接进了宫养在身边。她的高祖母是个十分伟大的女人,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发多疑,越发喜怒不定……”
无双缓缓地,给他讲了姬虞的故事。从她幼时悲惨的回忆,到与燕归的相识,再到她的荒淫无度,再到最后惨死。
燕归听着这个故事,脸上的血色却逐渐褪去。
无双见状,放低了音调,问:“你知道,寡人给你讲这个故事是因为什么吗?”
燕归脸色已是苍白,他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颤抖着摇了摇头。
无双微微一笑,又道:“她死前向一个人许了两个愿望,一愿自己不再如此荒唐,能成为像她高祖母那样兢兢业业的明君,二愿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人,在自己脚下摇尾乞怜。”
话落,霎时间燕归明白了一切——他明白了姬虞为何会一夜之间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也明白了为何原本蠢笨的皇太女能如此轻易地将他困在青宫;寸步难行;他还明白了,自己今日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随即紧握成拳。双眼赤红,其中充满了愤怒、不甘和深深的痛楚。
那双如白玉雕刻的手,青筋浮显,一股暴戾的气息将他环绕。就在无双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掐死自己的时候,却见他深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