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她第一次见到祁景渊的时候……
不是在无忧谷,而是在东岩山的密林之中。
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逐渐清晰,那些被尘封已久的,被碎石掩埋的回忆缓缓松动,一幕幕重新浮现在了眼前。
彼时,她多少岁?
无双记不清了,三百岁?四百岁?总归在修真世界里,她还很年轻,意识,想法,一切都还十分纯稚。
丰兰在无忧谷将她养得很好,每日除了练功,人生再没有什么别的大事担心,烦忧。那时,她常常偷偷溜出无忧谷,乔装打扮一番,去外面游玩。
她也认识很多正道修士,交情都不深,但是偶尔也会一起饮酒饮宴,结伴同游。那次在东岩山便是这样,天剑派一个叫做郑悦的弟子与她一同饮过几次酒,听说东岩山秘境开启,见她修为不错,便邀她一起前去看看。
那日,郑悦带来了一个人。
他说,那个人叫做祁景渊,是他们天剑派百年难遇的天才。
她便是在那天,认识了祁景渊。
或者说,祁慎。
三人一起结伴同游,祁景渊一直很沉默,倒只有她和郑悦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谈天说地的,说个没完。
那秘境属实无聊,所谓的秘宝是三人都不感兴趣的一柄上古宝剑。但是出了东岩山后,三人却逐渐相熟起来。起初,是郑悦时常约着他们二人去喝酒,渐渐地,约她的人就变成了祁景渊,再然后,郑悦闭关,喝酒的就变成了她和祁景渊两个人。
她很喜欢祁景渊,少年一双墨绿色的眼瞳,漂亮得像是天上谪仙,偶尔看着她,眼里闪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漂亮的少年身上,有着一种与他年龄极为不相符的沉稳,和漠然。那日晚上,两人在月下聊天,酌酒,看着天边那莹莹的月亮,无双忽然觉得祁景渊很像那月亮,漂漂亮亮地挂在空中,似乎是这人世一景,却又和这世界毫无关系。
也就是那天,朦胧酒意之中,她突发奇想,想要让这月亮,染上紫陌红尘。
她记得那天月亮很圆,很明亮,婵娟清辉像是尘烟般洋洋洒洒地落在湖心亭中。她借着酒意,凑到少年面前,在他脸颊处,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她的唇触碰到少年的脸颊,只觉那面颊像是冷玉一样细滑,那蜻蜓点水的一吻,未曾惊扰到少年,却先搅乱了她自己。
酒意顿时醒了一大半,她急慌慌地后退一步,便见那少年转过头来看向她,眼里仍旧是一片淡漠,不带丝毫情绪。
月亮,似乎是没办法被她染上颜色的。她想着,转身便要走,却被那少年一把拉了回去,垂头,将她未尽的事情做完了。
那天晚上,月光很美,他也很美,一切都很美。
直到两个月后,那个叫做祁景渊的少年,提着他手里的凌云剑,进了无忧谷,亲手杀了她的师尊。
她赶到的时候,丰兰已经失去了气息。她将师尊抱在怀里,一抬头,却撞进了那双墨绿的眼睛里。他见到她,似乎毫不惊讶。
她在那一刻便知道了,他大抵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极度的愤怒之下,她祭出业火,却被少年轻而易举地挥散,他回头,漠然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便一步也不停地转身离开了。
在神庙里,那剧烈的头痛逐渐消退。无双感到一只宽大而温暖的手掌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祁慎的声音充满了紧张和关切,从耳边传来:“无双,无双……”
“别碰我!”无双突然爆发,一把挥开祁慎的手。她抬起头,杏眼通红,盛满了愤怒和痛苦。
“祁景渊,祁慎……”她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脑海中回荡着丰兰的死,以及少年离开时那双冷漠的绿瞳。
无双的面容因愤怒和恨意而扭曲,她的情绪如同风暴般激烈,让祁慎的眼中闪过一丝无措。他看着她,显得有些担忧和茫然,不明白为何她突然变得如此愤怒。
“无双……你怎么了?”祁慎试探着问,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我怎么了?”无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笑。她紧盯着眼前这个表情无辜的男人,仿佛在怒视着一个改变了她命运的罪人。
“你是故意的,对吗?这一切,包括我,都只是一场任务,不是吗?”
“只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装作很喜欢我的样子?如果你只是想要那业火,杀了我,不就得了吗?你为什么要那样欺骗我?你觉得好玩吗?有趣吗?是不是看着我愚蠢的样子,你才觉得找到了乐趣?”
她双手抱臂,一句句地质问着,声音逐渐提高,愤怒和失望交织在一起,表情满是讥诮。
祁慎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她,也不知她那些“骗”“装”“杀”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慌乱地摇摇头,道:“我没有,无双,我,我没有。”
说着,他有些急切地上来,在对上她那双冷怒的眼的时候,却不敢抓她的手,便只能拽着她的袖子,问:“到底,到底是怎么了?”
他声音发颤,想起方才在那光屏之中看到的一切,听着她的质问,他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恐慌感。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他,如果他真的伤害过她……
他忽然不敢想了,那双深绿的瞳里染上了两分不自知的恐惧,却始终不肯放开眼前人的袖子。
“放开!”无双恼怒的想要挥开他,声音嘶哑。可是他力气大得吓人,那双如玉的手倔强地攥着她的袖子,无论无双怎样挥扯,却都不肯放手。
僵持了片刻后,祁慎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我,是我不对。如果我真的杀了你师尊……”他的话语被一丝痛苦打断。
他缓缓地,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哀求,将无双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跳在掌心中跳动,快而强烈。
“你杀了我吧,用任何方式,如我对你师尊所做的一般,只要你愿意……”他的声音低沉,声音卑微到近乎乞求,“只是,求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离开我。”
怎么都好,他不能再失去她。
他浑身都在发颤,无双望着那双绿眼,却在里面看见了如山如海的疯狂和隐匿于那疯狂之下的绝望。
也就是在这一瞬,她忽然想起了他的死。
也忽然想起了,她对他的爱。
那像是蚕丝一样,细细密密,起初几乎看不见的感情,在两人几世的纠缠之中逐渐编织,缠绕,形成了一张巨大的茧壳,将她包裹其中,逃脱不得。
心里汹涌的怒火便在这一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湮灭。她从自己的愤怒之中缓缓脱身出来,这才感觉到那只攥着自己的手,冰凉滑腻,早已经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