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呕——”
阴云蔽日,檐前石阶下的庙坪上,摆放着从正殿神案下抬出的尸首。一些胆小的见到死者惨状,没忍住捂嘴扶柱呕吐起来。
如此命案惨剧,庙会这热闹自是进行不下去了。
周钦之立即让人封锁了发现死者的火神正殿,十多名警员也在一一劝返拜神市民。
女子认完尸,确认了这就是自己的孩子无疑,虽然面部被烧毁,可她还是能够认出来,女子几度哭得晕厥,靠在庙坪前的桂花树干上气若游丝,任何人的问话都听不进去。
阿檀戴上口罩与胶皮手套,蹲伏在死者身边,开始做起初步的尸表检查。
“死者男性,年轻,体长四尺五,身体无衣物裹覆,皮肤大面积烧焦,其中脸部脑部最重,腹部腿部次之——”
她说着要将尸体翻面,看了眼身侧的周钦之,两人目光交汇,他立刻会意,躬身下来与之一起将死者翻了过来。
“背部股部最轻,可见大片完整皮肤,皮肤上有……”阿檀停顿片刻,用铁片轻刮了些皮肤,“不明红色物质附着。”
她将铁片放置于鼻下轻嗅:“从气味上看,似乎是红漆。”
“红漆?”
“嗯。”阿檀将铁片递给周钦之,他也如法炮制慢慢嗅了嗅,确实闻到一股刺鼻漆味。
阿檀从死者背部收集了一些红色不明物质,又接着检查,到死者脚踝与脚趾缝隙时,再次发现端倪。
“脚踝有勒痕,另外,”她取了一块干净棉片轻轻擦拭脚趾缝,很快,白色棉片上浸染了一些黄色物质,从质地上看,似乎是某种——
“油。”阿檀又闻了闻,“警长,就是油的味道,目前不确认这种油是否与死者皮肤大面积被烧有关系。”
“是烧死吗?”
阿檀抬眼直视周钦之:“不确定,暂时查不出来,我认为,必须得解剖才行。”
解剖二字说出口,气若游丝的男孩母亲情绪再度变得激动,她跪在桂花树下声音嘶哑悲切:“长官,要不得嘞,万万要不得嘞,解剖,那不是要开膛破肚啊?我伢生下来就是灵智残缺,他现在死了,怎么还能教他身体残缺啊?”
国人自古遵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伤不能毁,讲究个来时完整去也要完整。就连前清砍头的死犯、入宫的阉人,阳寿殆尽,都得缝上自己的脑瓜子命根子一起入土为安,更别提要将一个完整之人死后开膛。
女子昂头向天,搓手哭道:“火神息怒,我伢已受罪罚,求火神给他一条往生之路吧,我愿一生吃斋念佛给我伢赎罪啊。”
她这话出,四周围观的市民也议论纷纷起来。
“怎么能开膛呢?”
“是啊,死无全尸下葬,来世会没好报的。”
虽说近些年西洋传进不少新思潮,但还有诸多方面,人们并不能接受,依旧墨守成规顽固不化。
周钦之语调凝重地解释:“尸检解剖是现代科学,死者皮肤被大面积烧毁,已经无法确认死因,只能解剖查看内脏情况。”
这番话并不能堵住悠悠众口,人们听得摇头叹息。
“查明死因又如何,难道还能追火神的责吗?”
“是啊,本就是这细伢冒犯神灵在先……”
周钦之沉下眼神,声音不怒自威:“人,警察厅是一定要解剖的。”
他的强硬话语虽能威慑,但并能不服众,阿檀眼见周围七嘴八舌说长话短,无奈地抿了下唇,她站起身对周钦之做了个“稍安勿躁”手势,手撑下巴思忖片刻,随即走到痛失爱子的女人面前。
“姐,您还记得我吗?”
女人抬眼看向阿檀,再看几眼,记忆涌上来,她含着哭腔:“记得,记得,昨日多谢你替我伢说话,我本以为只要赔了罪,将地板搽拭干净火神便会饶恕我伢,谁知道,谁知道……”
她扑到在地捶胸顿足,阿檀忙上前安抚,一刻钟后,终于等到她情绪稳定了些,阿檀才开口问话。
“姐,你儿唤什么名?”
女人眼雨糊珠,抚着沙哑喉咙回答:“昌伢子。”
“你进门时说昌伢子是昨天就不见的?”
“是勒,昨天我收摊便不见了他,旁边卖米糖的婶子与我一起找了许久都找不见人,我回家也没看到他,我婆婆说他脑瓜子不行走不远的,定是藏在哪里了,白天便会出来,叫我早上再到神庙附近好好寻寻,谁知道啊!”
“你在乾元宫这附近卖腌货卖多久了?”
“一年有余。”
“这一年,昌伢子都跟着你卖腌货?”
“是啊,这附近摊贩,许多都认识我们昌伢子,知道我是一个寡母带着痴儿,对我们都很照顾……”
问到此处,阿檀起了身,她清清嗓子:“我知晓你们都尊崇火神,觉得昌伢子的死是因为他在神殿撒尿亵渎神灵,因此被神降罪在身,但万一你们冤枉了火神呢?”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阿檀是何意思。
阿檀随即解释:“我的意思是,如若这事与神灵无关,而是人为谋害呢?”
有人反驳:“人为谋害,谁会谋害这细伢,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谢家二太太家中吊死,当初还说是中了千年血玉的邪呢,可结果与鬼神全然无关,你又如何解释?”
又有人接话:“千年血玉那说的是鬼,鬼自然没多大能耐,可这是神,鬼怎可与神相提并论?”
人群传出不少附和声:“是啊。”
阿檀见与围观人群说不通,又将重点转到女人身上,她凝视女人双眼郑重其事道:“将死因归咎于神灵,说实话,我们不用继续调查,倒是很给我们警察厅省事,这是求之不得的事,但如果昌伢子的死真是人干的,凶手逍遥法外,他的魂灵又能得到安息吗?“你是他的母亲,午夜梦回他来见你,跟你说——”
“妈,不是火神降罪,而是有人将我捆绑,在我身上点火,火将我烧得皮焦肉绽,我疼啊,我疼得很啊,我被活活烧死,可那个烧我之人正在逍遥快活!我有冤无处伸,我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