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周钦之倚靠窗边,神情稍显落寞,修长手指捻起这只旧怀表。
怀表产自1834年的瑞士,是他祖父母爱情的见证,后来,祖母离世,生前将这只怀表送给了幼年的周钦之,祖母告诉他,钦之,这只怀表要送给他想要携手一生的人。周钦之铭记在心,一直珍视,一直带在身边,二十年来没有动过送出的想法,直到遇到秀茵。
周钦之深深吸气,又慢慢吐出来,他心中有诸多疑惑,当然,也有愤怒,有不解,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临近婚期,林家与她,要扯这样一个弥天大谎。
周钦之一向沉稳自持,不会对外展露多少情绪,可当确定阿檀就是秀茵这个消息,他心中涌起冲动,冲动得一秒钟都等不得,想要立马拉她起来质问得清清楚楚。
但最终,理智与失而复得的喜悦完完全全压住了愤怒制住了冲动,他喉头滞涩,目光定格在病床上的阿檀身上,专注深沉。
阿檀睡着了,病房里响起她均匀舒缓的呼吸声,他轻轻挪步过去,到了她的床边,直肩阔背,立在混沌的夜色里。
罢了。
周钦之默默的、无可奈何地喟叹一声。
她定是有苦衷的,定是这样。既然如此,周钦之决定暂时不戳破她的伪装,陪着她将这出戏演下去,估计也挺有意思的。
周钦之盯着她安静的睡颜,坐下来,陪她度过这难熬长夜,与此同时,他的唇边漾出一丝浅淡的戏谑笑意。
然而这些,阿檀丝毫不知,她只知道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里一会儿被林萧禾追杀一会儿被鬼面人绑架,火堆上架油锅,鬼面人说要将她炸成丸子,林萧禾说好歹是他义弟,有些情谊,不用炸丸子,可以留个全尸。
阿檀不想死啊,她一个劲想办法逃生,先是给林萧禾打感情牌,挤出两行热泪,情真意切对林萧禾说,大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俩当年,你被林景良黑屋罚跪三天,是我冒着被揍的风险给你送饭的啊,林家家业我真不想要也不会抢,你就放过我,给我条活路吧!
林萧禾不为所动,梦里的阿檀又生一计,转头看向鬼面人,她为了活命当场来了段数来宝,逗得鬼面哈哈大笑,可惜笑声过后,鬼面还是拿起石块开始磨刀,说阿檀实在狡诈,不炸丸子就是暴殄天物。
梦总是怪异且没有逻辑的,阿檀并不明白狡诈和炸丸子之间有什么联系,也不明白周钦之怎么也入了她的梦,更不知道林萧禾和鬼面人什么时候消失了,她只知道周钦之帮她解开绳子,将她拦腰抱起来,她看着他微滚的喉结,却怎么也看不到他的脸。
于是,梦里的阿檀努力抬头、抬头、再抬头,睁开眼,面前的人赫然就是周钦之。
他坐在病床边,双臂环抱双腿交叠,正紧紧的盯住她,神情复杂。
阿檀身体一动,扯到伤口,她痛得倒吸了口凉气,接着不受控制叫唤两声:“怎么这么痛?”
“刀子才拔出来,上了药,伤口还新鲜着,你说怎么这么痛?”
阿檀悻悻咬了咬唇,又感觉到身侧来自周钦之专注的视线,她往旁边瞟去,疑惑问道:“警长,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周钦之挑挑眉,并未回答阿檀的问题,他挪开视线,漫不经心道转移了话题:“饿不饿?我叫附近茶肆送些吃食来,你想吃些什么?”
一听有吃的,阿檀双眼湛亮,她点头如捣蒜:“饿了,早饿了,警长,我嘴里寡淡,想吃面,淋红油的那种,越辣越好。”
周钦之没好气:“想都别想,辛辣不利于伤口恢复,你近期都不能吃,等伤好了再说,吃些清粥小菜吧。”
话音刚落,病房外已经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下一秒,病房门被打开,茶肆小厮拎着一个竹篮:“先生,您定的早点到了。”
周钦之起身点头:“放桌上就好。”
小厮应了声,将竹篮放上桌,周钦之将吃食一一拿出摆上,阿檀伸长脖子一瞧,不是粥就是菜,看着就寡淡无味。
阿檀嘟囔:“警长都定好了,还问我想吃什么,岂不是多此一举?”
“我只是客套问声,谁晓得你还当真了?”周钦之言语愉悦,“过来吃吧。”
阿檀服气地点头,小心翼翼起身下床,突然瞥见身上衣物,她疑惑地拎起衣领:“我衣服被换了?”
“嗯。”
阿檀顿时觉得耳边嗡嗡,她咽了咽口水,试探性问道:“护士小姐换的?”
“嗯。”
顿了顿,周钦之还补充了句:“不然呢,难不成还是我换的?”
阿檀刚松一口气,又突然想到什么,心提到了嗓子眼,以至于说话都显得犹豫了:“我的……我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
“我兜里的东西。”
没记错的话,那只旧怀表,还一直被自己带在身上。阿檀紧张地握紧双拳,要是周钦之看到,岂不是全露馅了。
然而周钦之却将她的慌乱都尽收眼底,他扬扬眉,压抑住内心激荡,面容依旧冷峻。
他伸手指向木桌:“昨晚护士给你包起来放桌上了,连同你带血污的衣物。”
“哦。”阿檀忙将布包收起来塞进枕下,这才坐到桌前开始吃早点,周钦之倚靠窗边,姿势疏懒,目光有意无意在阿檀身上来去。
阿檀喝了一口清粥,问起昨晚鬼面人之事,周钦之抽出支烟,没点燃,他回答:“昨晚我就打电话告知警察厅,一大早,童叔友已经带着人马去了青山祠,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那人肯定早溜了,我们目前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只能暂时先将青山祠封锁,找找作案痕迹,看能否从中找到他身份的蛛丝马迹。”
阿檀听着眉头一蹙:“警长,关于鬼面身份,我有些猜测。”
周钦之把玩着金属打火机:“什么猜测?”
“他那张鬼面,是傩戏面具,昨晚我与他对峙时,故意念出目连救母里面的唱词,他脚步停顿身体一愣,明显对此熟悉,所以,此人要么极爱看戏,对戏词熟悉,要么这人与傩戏班脱不开干系。”
“还有,三名死者,昌伢子小鱼仙黄金宝的躯体大概率都到过青山祠,昌伢子庙会当日失踪,人来人往,被拐带很容易,黄金宝归家途中失踪,暴雨少人,要得手也不难,但小鱼仙在潇湘馆里,妓子独自出门几乎不可能,她是怎么被带走两夜一日又带回的呢?”
周钦之认真思考了一番:“妓子无法独自出入潇湘馆,但若是趁人多眼杂被龟奴背着谎称出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