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东风寒
赵奉安的样貌和宋宛儿记忆中相比,没有丝毫变化,狭长双眸,挺鼻薄唇,仍然是一副清冷样子。
而看到赵奉安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定格,上一世和这个人纠缠了五年,这五年中相处的每一天,每个时辰,甚至每个瞬间,刹那间翻涌起来,堆成滔天巨浪,将宋宛儿重生后一直努力维持的内心平和打得粉碎。
当初有多爱慕,如今就有加倍的恨意反噬。
为了掩饰翻涌的情绪,宋宛儿迅速垂下了眼帘。
也因此没有看到,虽然赵奉安的样貌未变,可他眼神早就没了当年的冷静,眼角微微泛着红,薄唇都在轻轻颤抖。
“放肆!”林景图突然严厉出声:“惊扰了皇后和公主,该当何罪!”
随行侍卫立刻押住赵奉安手臂,防止他妄动。
赵奉安被侍卫推搡得踉跄一下,但他仿佛没有察觉,目光只是牢牢黏在宋宛儿脸庞,似乎眼中看不到别的任何事物。
林景图上前一步,挡住了赵奉安视线,冷声开口:“赵公子,虽然你是赵国质子,不过如今你既然到了宋国,就少得不按宋国规矩行事。皇后仪仗威严,岂容你在此放肆行事?还不赶紧退下?”
这时,皇后平和稳重的声音自车厢中传出:“谁在外面?”
听到皇后问话,林景图只好退后一步,侧身而立。
赵奉安的目光重新回到宋宛儿身上,她依旧垂着眼眸坐在车中,似乎对车外的他毫不在意,又带着些忍耐和不耐烦,刚刚面对林景图时展露的甜美笑意荡然无存。
他吸了口气,双手抱拳,躬身行礼:“赵国公子赵奉安拜见皇后,拜见……长乐公主。”
赵奉安直起身后,宋宛儿依旧没有动作,倒是皇后开口问道:“赵公子拦住本宫车舆,是有什么事情吗?”
赵奉安嗓音有些哑:“赵某之前和长乐公主有一面之缘,一直想再见长乐公主一面,却苦无机会。得知今日皇后携公主出行,赵某方出此下策,拦住銮驾。”
“哦?”皇后以为宋宛儿之前隔三差五便会出宫游玩,两人许是在哪里碰到过,于是问道:“你找长乐公主有什么事?”
赵奉安沉沉目光落在宋宛儿身上,并无丝毫犹豫,开口回答:“实不相瞒,赵某对长乐公主一见倾心。前几日林府宴会,赵某听闻公主身体不适,未能参加,十分担心,所以今日不得以冒着惊驾的风险,只是想看看公主是否安好。”
这话太出乎意料,亦太过直白,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如何应对。
宋宛儿终于抬起头,睁大眼睛惊诧地看着赵奉安。
片刻后,还是林景图率先开口斥责,十分恼怒:“赵奉安,你太放肆了!公主金枝玉叶,岂容你如此言语调戏?”
赵奉安眸中一片黯黑,被太多复杂情绪充斥到一丝光亮都没有,目光仿佛带着沉甸甸的实质看着宋宛儿,一字一句低沉坚定说道:“赵某一片真心,再不敢欺瞒。”
“欺瞒……”宋宛儿无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心中满溢出嘲讽笑意。
她一双明媚双眸直直和赵奉安对视,红唇突然勾起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毫不在意说道:“赵公子说笑了,我从未记得在何处见过你。”
“你的确未见过我,是我初到盛阳那日,在城西集市上远远见到公主芳姿,便再也无法忘怀。”终于见到宋宛儿的笑颜,赵奉安目光愈发深沉。
两人目光相遇,一人面容清冷,眼底却是压不住浓烈热情,另一人带着娇俏笑意,可眼中却如深潭一般静寒。
宋宛儿心中暗自思忖着,再生一世,赵奉安竟然有这样大的变化。
其实想想也并不奇怪,以他赵国质子的身份,想要在宋国施展复仇计划,应该十分为难。他定会想方设法来改善他在宋国的处境,而长乐公主驸马这个身份,应该是他能想到最有效的捷径。
想来上一世他的冷淡和排斥不过是欲推还拒,而自己就那样主动贴上去,将复仇的宝剑递到他手中,当真是愚蠢到可笑。
宋宛儿露出嘲讽笑意,接着平静挪开视线,对旁边的林景图娇声说道:“景图哥哥,我们继续出发吧。母后还等着,别因为无聊的人和事情,浪费这么多时间。”
“是。”林景图答应着,轻蔑地看了赵奉安一眼,便吩咐侍卫去前方仪仗准备继续前进。
车队启动,宋宛儿将车门缓缓拉上,遮住了一直伫立在原地赵奉安一动不动的身影,也隔断了他深沉的目光。
凤仪銮驾从赵奉安身边缓缓驶过,车窗和车门都紧紧闭着,完全看不到内里的人,可他目光仍然追着车舆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拐角处。
唇间无声溢出两个字:“宛儿……”
*
西山距盛阳城并不远,只有二十里的距离,骑马疾驰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只是皇后身份尊贵,仪仗威严有序,清晨从盛阳出发,走走歇歇,直到下午时分才抵达万云寺。
自皇后定下出行之日,便有专人去万云寺打点各项事宜。好在皇后时常来访,一切物品都是现成的,只要彻底清洗打扫即可。
待皇后凤仪抵达万云寺大门时,万云寺早就将无关人清除,只留主持方丈率众弟子在门外候着。
佛教乃出世宗教,出家人不占染红尘,讲求无君无父,六根清净。
方丈将皇后迎进寺中香客休息之处,略坐了坐,陪皇后喝了一杯茶,聊了几句佛理,自觉礼数尽到之后,便带着一众僧人退下,只让比丘尼带皇后和长乐公主去上寺休息。
万云寺是宋国第一大寺庙,香火极盛,下寺为寺,上寺为庵。如今就在上寺辟出一座单独院落,为皇后和公主专门住所。
这里当然不能和富丽堂皇的皇宫相比,不过胜在清幽安静,小院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具装饰亦十分简洁,院中栽着一颗枝繁叶茂的樟树,粗壮枝桠上竟还挂着一个简易的秋千。
宋宛儿自出生便居住于皇宫之中,起居奢靡,等级森严。如今到了这万云寺,只觉得一切都很新鲜,自重生之后的一直郁结的心事都消散不少。
母女二人用过全素的晚膳之后,宋宛儿知道母后每日晚膳后都要有半个时辰诵经的时间,便告辞出来。
山中的夜晚要比城中凉,空气清新凌冽。
宋宛儿独自坐在秋千上悠悠荡荡,回想着今日见到赵奉安的情景。
早上见到他后,皇后在路上曾细细询问过,她了解自己女儿,知她性子乐观积极,很少会如此明显厌恶一个人。
只是宋宛儿不愿多谈论,只说此人行为孟浪,看样子就是个心机深重的,自己十分不喜。
皇后见宛儿态度坚决,而且这人行事的确有些乖张,也就当他是个爱慕宛儿的登徒子,自己女儿不乐意,谁还敢强迫她不成?于是便抛之脑后。
宋宛儿不愿让母后担心,面上云淡风轻的,心中却一直在思量着情势。
恨他吗?当然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