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夏日炎热,很是难熬。
公府各院已然分发了冰鉴,每日一盆盆的冰水镇着,倒也还好说,再加上清凉可口的果子,酸梅汤,热到满头大汗时喝几口,里外便都舒爽了。
可惜,方才莲池过来时,卢辰钊命他将冰鉴着人抬了出去。
人刚走,他那厢便急急喘着粗气,总觉得有时一口气上不来,能憋死,但又怕没熬到狠了,没熬出母亲的仁慈,便又咬牙硬挺着坚持。
床榻上黏腻濡湿,他就像一条馊了的咸鱼,床周围,不,是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那种醉人的味道。时日久了,他是闻不出来,但他能看到莲池进门时嫌弃的表情,尽管一再克制,但偏不过他的眼睛。
别说莲池,他自己都恶心自己了。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卢辰钊觉得度日如年。
昏昏沉沉间,便又梦到了李幼白,只是这回的美梦短暂。两人乘着小船往荷叶丛中游荡,茂盛的枝叶从彼此耳畔穿梭而过,偶有荷花,带着阵阵清香。他便站起身来,用那船桨搂过杆子,折下含苞待放的骨朵,杆子上的细刺不软不硬,扎在指肚上像是挠痒痒,他扭头,她微笑。
红彤彤的小脸比新开的荷花还要娇嫩,他握着那杆荷花骨朵往前倾身时,她亦朝他仰起头,然刚要触到那唇瓣,船忽然翻了。
他怕她落水,手忙脚乱间
,却是两人齐齐坠入湖中,猝不及防的窒息感,令他方寸尽失。他想睁开眼去寻李幼白,却不防被铺天盖地的水灌入鼻孔,嘴里,耳中,像是濒临死亡前的绝望,他胡乱伸手去找李幼白,然什么都找不到。
极大的失落感令他焦灼,害怕,心像是被揪住,他正要往下沉,忽然“哗啦”一声响,被水浇透的真实感,不像是做梦。
他大口喘息,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卢诗宁,她哭的眼睛通红,看到他醒来,尖叫一声,随即也不管他浑身臭味,冲过去扑到他怀里,抽噎着说道:“哥哥,你要吓死我们了,我以为你死了....”
卢辰钊想抬手,没有力气,眼睛往下一瞄,才发现床榻上全是水,冰凉凉的,倒是舒服。
他喟叹一声,喉咙干哑的发疼。
再抬眼皮,却见母亲萧氏哭的更是厉害,只隐忍着不发出声音,但那张脸苍白无光,不像往日保养得当的圆润饱满,见他看自己,萧氏靠着栾嬷嬷抹了把眼泪,低声骂道:“孽障。”
他醒来,众人便都放了心,萧氏安排莲池不管如何都要把他泡进水里好生清洗,卢辰钊本想摇头的,可脑袋转不动,呆呆地盯着她们走到门口,又累的闭上眼睛。
后来坐在水里时,只觉得有人在喂自己喝汤,便依着本能把嘴闭紧,表现得极其坚定顽固。但在对方眼里,这就是负隅顽抗,一个饿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不是随便拿捏。
这是莲池头一遭轻易制服世子,将那碗补汤一股脑灌下去后,他又拿帕子卢辰钊的嘴巴,边擦边絮叨:“您这也太较真了,万一闹出人命,我可怎么办啊。”
卢辰钊翻了翻眼皮,哼哼道:“呵...”
莲池擦完,便见木桶里又加了点木樨花,已经是第四桶水了,还能闻到馊味。
“世子爷,你得保证身子啊,若你有个好歹,人李娘子总不会为了你守一辈子贞洁吧,人肯定要另寻他处,到时你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闻言,卢辰钊倏地用力睁开眼睛。
莲池嘿嘿一笑:“还喝鸡汤吗?夫人吩咐加了千年人参,提气养精。”
卢辰钊点了点头,接着便一股脑喝了三碗,三碗下肚,才觉得魂儿从半空飘了回来,脚落地,也不再虚飘飘了。
萧氏没睡,同卢诗宁盯着回信看了半晌,“怎么办,你去跟你哥哥说?可要稳着点,这消息于他而言怕是接受不了,咱们得想想怎么去说。”
卢诗宁摊手:“还是那句话,您早点答应,何必今日头疼。”
萧氏睨她:“叫你在这儿是想法子,不是听你抱怨。”
“知道了,咱们这么着去说,便只提你用心去找李幼白,下了十二分的诚意,还送上你的陪嫁,一对龙凤手镯,这样哥哥知道你是当真不会作假了,心里便会舒坦,他舒坦了,便会好好吃饭,等养足精神,再把信里的事告诉他,可好?”
“也只能这么做了。”萧氏扶额,暗暗感叹,李幼白还真是个心宽的姑娘,这厢从齐州离开,去了济州,听闻跟她表哥去往寺庙上香求签,玩的很是高兴。她跟那王家表哥从前传言定了亲,当初对方体弱,这婚事后来便不了了之,可如今不同了,回来的人说,王家郎君书生秀气,温文尔雅,对李幼白既体贴又爱护,两人在庙里不知说了什么,总之单独待了许久。
“她不会眼界放低,答应了王家郎君吧?”萧氏担忧,神色变得紧张。
卢诗宁笃定摇头:“怎么可能,她刚从哥哥这儿失意离开,怎会看上王家郎君。她又不是急着嫁人,何必勉强自己去接受一个比哥哥差那么多的人,不可能。”
她说的斩钉截铁。
没成想,过了两日,信又送来了。
此时卢辰钊恢复了行动,但还是郁郁寡欢,整日闷在房中不肯出来。莲池说他得了相思病,每日除了盯着书籍看,便是坐在那儿一个人发呆。
卢诗宁偷偷过去看过,果真如莲池所说,哥哥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就像是提线木偶,毫无斗志。
“信上写着什么?”她凑过去脑袋,只看到“出游,划船,赏荷,吟诗,做赋”几个词,便觉得匪夷所思了,当萧氏念出“众郎君与李幼白携手同游,于江州桂树下吟诗作赋,把酒同欢”时,她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对哥哥,果真薄情!”
若不然,怎会刚放手便如此坦荡,还与小郎君们不设大防,虽说她是女官,可毕竟此行是私事,既是私事,便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她怎么能,怎么能这般洒脱呢。
卢诗宁惊讶的同时,竟隐隐生出几分羡慕。
不得不说,她太喜欢李幼白现下的好日子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会为着谁高兴或者不高兴便改变自己的心意。她的所有举动皆由心而发,不由他人牵引。
因为她自始至终的勤勉刻苦,努力到如今的地位,这是她给与自己任性洒脱的本钱。
她吃苦的时候,煎熬的时候,也是旁人休息享乐的时候。她努力去为自己博机会,不曾因环境恶劣而轻言放弃,不管任何时候,她都保持自己的警醒和习惯。
所以她才能在此时痛快肆意。
卢诗宁羡慕极了,但又不敢叫萧氏看出来,只好默默咽下这复杂的情绪,表面上跟着萧氏谴责,实际巴巴梦想着体验一番李幼白的好日子。
至此她才明白哥哥曾经说过的话,她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李幼白。
她安逸,仗着家世便觉得此生无忧,从未想过若有一日家倒了,倾颓了,她又该如何自处,更别提像哥哥一样振兴家族。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做繁华时候的一簇烟火,跟着绚烂,跟着毁灭,自始至终,由不得自己。
萧氏急的头晕:“她跟那王家郎君倒是的确没再发展,可江州一行又算怎么回事?怎么就引得读书人争先追捧,打着欢迎状元郎的名号,谁知道心里想什么?幼白长得俊,白净可爱,读书又好,那些人到底都是男的,花花肠子多,指不定便想着借机拉近距离。
她一个女子,被群狼环伺,若...哎,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