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旺儿 - 章台柳 - 沧海一鼠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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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旺儿

况尹仰躺在榻上,手里捏着两张方才道别时东方既送他的纸符,盯上面用朱砂画就的鲜红古怪的符号,半晌,终于没忍住咧嘴笑出声来。

宝贝似的把两张符在枕边摆好后,他将一条长腿架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翘着脚,口中念叨,“东方小白......”

他暗想:明日便这么唤她,不知她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出来,讶异?恼怒?不管怎样,想必都是很可爱的吧。

活了将近二十年才初坠情网的人是很有些蠢钝的,心中所能肖想的,也不过是逗逗自己的心上人而已,除此,便再无其他。

如此想着,况尹放下腿在榻上翻了个身面向窗户,眼睛透过浅绿的窗纱,去望对面东方既白暂住的院落,嘴角缱绻着一抹笑意,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他做了梦,梦里,他依然躺在纱窗下,看树枝的影子轻摇,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窸窣声。

“公子......”

外面有人在唤他,听声音,不是那魂牵梦萦的姑娘又是何人,况尹于是坐起身,隔着窗纱冲她笑,“小白......姑娘。”

窗外人无话,只“嗤”的轻笑,靠近,在窗纱上印出一道影子来,楚腰纤细,袅袅婷婷,是美人才有的窈窕轮廓。

况尹望那黑影,笑容忽的僵在嘴角,屏气半晌,直憋得自己头晕脑胀,他才手撑床榻朝后挪出几尺,张嘴,口中发出无声的尖叫。

他知道即将探进窗来的会是什么了,就和他儿时看到的一样,先是一张盈盈笑脸,面含春色,紧接着,整个身子挤进来,白花花的一条,展臂,把他的脑袋死死箍住。

“瑜儿,小公子,让妾伺候你一晚可好。”

一个声音从上方飘来,况尹头昏脑涨的仰脸,看到女人如春花般的脸变了模样,复眼凸起,樱唇变成了两条须子,差几寸便要插进他的口中。

“虫子,虫子啊......”

他终于叫出声,猛地从榻上坐起,胸口不断地起伏,望向窗外,见那里空无一物,心跳渐缓,遂知自己方才不过是在儿时的噩梦中重新走了一遭。可是就在他准备躺下的时候,却听得养在廊中的鹦哥啾啾叫了起来,紧接着是翅膀扑棱的声音,那鸟儿在窗前一闪,没了踪影。

“来人啊,彩凤飞了,快追回来。”

况尹的声音惊醒外面守夜的小厮,几个人含混地应着,跌跌撞撞朝院外追去。况尹也起了身走到门外,虽然是春天了,夜里露气还是重的,他裹紧披在肩头的衫子,定睛朝院门的方向瞧,鹦哥早已没了影儿,小厮们的背影也消失在了夜色中,目之所及处,只有一团团混沌暗影,看不清是什么。

况尹回想起方才梦境中的场景,不禁心下悚然,于是在廊中立了片刻后,便转身准备重返屋中。可刚踏过门槛,院外忽然传来鹦鹉的啾鸣,声音清脆,正是他那只青羽赤喙的彩凤。这鸟儿算不得名贵,但养得时间久了,颇为聪慧,洞晓言词,平日况尹说什么,它都能接出一两句来,所以颇得他的欢心。

“彩凤。”况尹顾不得什么,喊着鹦哥的名字,旋身朝院外走去,到院门处,却忽听得那院墙上传出一声猫叫,凄厉的,吓了他一跳。况尹以为鹦哥被猫捉了,加快步子冲出院门,哪知直直撞上一个匆匆而至的白影,将他唬得“啊”一声跳将开去,躲回院中,只敢从月洞门露出半张脸。

昏黄的月光勾勒出那人的身形,况尹本还吓得魂不附体,下一刻,却站直身子走出去,展出一张笑颜,“东方姑娘。”

他冲站在前面的东方既白笑,揣度着她为何要到自己院前来时,看到了她手掌中托着的彩凤。

“主君,深更半夜的,您一人出来,连个陪同的都没有,要是发生了什么,我该怎么和田嬷嬷交代。”

她蹙着眉,脸上露出不悦,况尹却抿嘴乐着,瞅她一颦一嗔,心里喜不自胜:她美得鲜活,就像头顶那枝从院墙里横斜出来的杏花,和他梦中那个女人完全不同。他责怪着自己,方才怎么做了那样一个梦,把东方既白和那个吓了他七八年,吓得他从儿时起便对女人有了阴影的怪物相混淆?

“姑娘说的是,不把姑娘的话放在心上,是况某人做得不对。”他边说边拱手赔礼,倒将小道姑弄得不自在起来,朝后退了两步,清清嗓子后,笑着把彩凤搁到况尹的手上。

“别再让它飞了。”她叮嘱一句,没再多言,转身走了,杏花簌簌落下,在她站过的地方铺了一地。

况尹望东方既白背影,直到她消隐在黑暗中,才低头一笑,托着彩凤回去了。走到廊下,他将鸟儿的脚环重新拴好,推门欲进屋时,忽的又听到东方既白在院外叫自己。

“主君。”

况尹心头窜起一阵酥麻,想她定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自己,又不好进入院中,于是应一声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

门口无人,况尹朝左右两边的甬道张望,看到一道朦胧白影立在左手边五六丈之外,依稀便是东方既白。

“东方姑娘。”

“嗯。”她答,是她的声音无疑。

况尹于是朝她走去,可他走出几步,那白影便也走出几步,两人一前一后在甬道中前行,况尹在心旌神摇中忘了其他,等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竟已经远离他住的凌云阁,来到了一处偏院门口。

“东方姑娘。”他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朝白影叫了一声。

白影不答,拐进院门,况尹朝她望去,只见影子像溶进了夜色里,由深变淡,化成一团虚无。

“她不是东方既白。”心里掠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况尹后背上飘是一层白毛汗,朝后望,只见一条黑蒙蒙的甬道,似乎没有尽头。

他慌了,仿佛心的一角也被这墨黑的天色浸染透了,沉甸甸的一团压在那里,于是深吸一口气,强定心神,身子贴着墙根朝院落中瞧去:也是黑压压一片参差不齐的影子,却散发着荼蘼特有的香气,很淡,几乎要融进无边的夜色中。

顺着花间小径,依稀可看到尽头处有一面石鼓,是他祖父以万金换来的陈仓石鼓。这石鼓本有十面,有说造于先秦时期,也有说是天降的神物,鼓面上刻着奇怪文字,无人能识其真意,而石鼓的每一次现世,都伴随着朝代更迭,兴衰交替,譬如秦人兴起,譬如天宝之乱。

可况尹现在却无暇去想它身上背负的厚重历史,因为他忽然嗅到了一股气息,湮没住了荼蘼的香气,渗入到泥土中,将湿漉漉的泥腌出了一股子腥味儿。

还有一个人影,背靠石鼓坐着,脑袋歪搭在肩膀上,一动不动。

“是......谁?”况尹没忍住问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可那人影却听到了,立直脖子,朝他望过来,眼里闪过两线白光。

“主君......”他像是在哭,声音飘忽着,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主......君......,她......她不是人啊......”

况尹感觉心尖被一根冰冷的手指戳了一下,想跑,腿是软的,想喊人,喉咙却像被捏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偏这时,那人影扶着鼓面慢吞吞站起,踩碎一地荼蘼,朝他的方向走来了。

月华从氤氲中钻出,照亮他的面孔,白得似纸,两个眼睛黑洞洞,像是空的,可是况尹仍然认出了他。

“旺儿......”

况尹终于能说出话来,旺儿却已经走至他身边,身子晃动几下后,忽然向下折倒,整条身体挂在况尹身上。

况尹被他压住,只觉那具身体冷得一块冰坨,没有一丝体温,手忙脚乱想将他撑起时,手却碰到了旺儿后心处的一样物事,轻轻一握,那东西便脱出来,被他抓在掌心。

“她......杀了我......”

旺儿说出最后一句话,脑袋随即垂下,耷拉在况尹肩膀上,轻晃,像一只被风吹动的灯笼。

远处有红光闪过,蜿蜒着,朝这里来了,况尹却完全吓傻了,站着不动,直到那队人走近了,火把映明甬道,他才如梦初醒,看向队伍最前面那个虎背蜂腰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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