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烟年兀自联想,张化先则一脸安定,仿佛在说“我说的你不要命啦真的是字面意思,你咋不信呢”。
禁军弟兄们在外头拦人,张化先顺手使唤起了皇城司的杂兵们。
兵士鱼贯而入,清理血迹,归置刑拘刑具,并把那内侍抬走。
烟年本在旁静静地发呆,忽然眼前闪过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容,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她凝神一看,面容的主人应是个皇城司的卫兵,生得斯文俊秀,只是穿着一身难看的铠甲,遮掩了身上的气韵。
究竟是在哪儿见过他……
烟年凝眉思索。
突然被按着头顶换了个方向,她思绪被打断,正对上叶叙川森寒的目光。
后者冷哼一声道:“有什么好看,可是又在物色下家?”
烟年默默摇了摇头。
再转身时,房门已徐徐关上,那眼熟的皇城司卫兵身影亦消失不见,只留空气中一丝淡淡的血气,昭示她晦暗的前路。
*
数里之外的深宫,元夕灯火渐阑珊,宫娥们四下散去,一轮圆满的月亮稳立梢头,照亮帝国心脏处这间华美的宫殿。
“他将松昀的手碾断了?”
“是,娘娘,”大宫女轻声道:“松昀的确鲁莽,可枢相这样做,也有些太……”
“不必说了。”
一支红梅枝从中折断,叶朝云手持花剪,指节泛出青白之色,分明昭示她此时的不悦。
时已至深夜,殿中幽暗冷寂,白日鲜妍的花树影子在夜深时显得萧瑟凄清,圆月高挂,叶朝云却迟迟不愿就寝,宫娥只得又抱来大捧花材,供她剪枝泄愤。
“哀家的好弟弟自幼桀骜,什么都学得快,也因此而对任何事都不太有兴致,”叶朝云又修去一根杂叶:“他非汤武,薄周孔,什么都不放眼里,大概也不太看得起哀家这种庸人。”
“枢相也帮了娘娘良多……”大宫女忍不住添一句:“婢子猜,到底是有手足之情在的罢。”
“是有的,不然他也不会尽心辅佐官家,”叶朝云自嘲道:“我不怨他不顾手足之情,我只难过于他从不敬着我。”
大宫女不再多言。
叶朝云淡淡道:“也罢,先帝说得对,名望、尊严都该靠自己去争抢,一昧顺从依附,终归什么都得不到。”
大宫女问:“娘娘想怎样处置那烟年?”
“先放着,”叶朝云道:“我那弟弟难得对一样东西上心,可惜那女人居心叵测,既然她有旁的心思,便迟早会出手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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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朝云心绪如何晦暗,烟年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自己搞砸了一切,挣扎失败,认命。
——至少是短暂地认命。
指挥使说过,人一旦开始破罐子破摔,眼前天地就会豁然开朗。
烟年觉得这话太他妈正确了,现在她就是这个状态,随便谁想抓她玩她折腾她都行,她不挑。
这荒谬的一夜以更加荒谬的形式收了场,叶朝云终究没能带走她,但因叶朝云突然横插一脚,叶叙川径直带她回了自己府上。
如此一来,即使叶朝云打她的主意,也无法从府里拿人。
看着叶府黑沉沉的牌匾,烟年内心感叹,什么叫风水轮流转啊,她就活该被两个姓叶的搓圆按扁呗?
*
此番归来,烟年自然无法回到正院居住。
叶叙川把她扔进了一个偏僻的院子里,院子整洁却冷寂,是间凶宅,曾有个老妾在此上吊身亡。
但烟年不在乎。
破罐子破摔之后,她心态放松极了,别说住凶宅,就算让她和鬼魂来段胡旋舞助兴,她也能立刻提着裙子上场。
她哪些遥不可及的念想:金盆洗手,回乡,见姐姐,做小生意……好像都被一场失败击垮了。
叶叙川残忍地告诉了她,她走不了。
除非他有一天玩腻她,会打发她离开。可他还需要多久才能玩腻她呢?一年?抑或三年五载?一辈子?
她不知道。
做细作十年,她第一次输得那么彻底,被打击到只想躲到角落里逃避这一切。
人是种有趣的生物,一旦好事变得太微茫,便不敢再去想,宁可浑浑噩噩过着每一天,以庸常麻痹灵魂。
那日在皇城司撞见的那兵士颇眼熟,按烟年平日习惯,必会抽丝剥茧,从记忆深处刨出此人,但心气一旦泄劲,人也就随遇而安了,这回她只随意回忆了一番,便将此事抛在脑后。
知道又有何用?反正她也出不去,不如脚后跟栓绳子——拉倒算了。
*
不独是她,翠梨和香榧也一同被软禁在了院中。
主仆三人齐齐倒大霉,谁都没被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