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她漫不经心问道,指尖燃起幽绿的鬼火:“你若是愿意,我便带你……”
“鬼!鬼啊!”
梁几道正是心虚的时候,烟年所展示的种种异象,在他眼中俱是厉鬼索命之兆,一时惊得肝胆俱裂,没命地向前奔去。
烟年弹去手中白磷,站在树下,冷冷地看着他背影。
十步,五步,三步,一步……
梁几道发足向前飞奔,可头顶尽是夜鸮鸟,它们展开翅膀,如从黄泉上飞来,遮天蔽日,挡去暗淡月光,令他无法看清前路。
自然也无法看清前方绷紧的琵琶丝弦。
烟年用的旧琵琶,看似花里胡哨,毫不中用,其实琵琶选用的是虎皮之弦,强韧刚健,削铁如泥,能在关键之时当作最后的武器。
那日旧琵琶损毁,她特地捡回了几根虎皮琴弦留作纪念,谁料竟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只听一声轻响,梁几道飞奔的背影忽然驻足,身子抽搐一记,颈间鲜血四溅。
烟年提裙,走至他跟前,垂眸欣赏那道可怖的伤口。
这具残躯在她脚边蠕动,发出嗬嗬的噪音。
如同一条恶心的虫子。
她笑了笑道:“我终日给旁人弹琵琶,难得自己听了一回演奏,你知道么,若是我将弦绷紧,你如今已经身首异处了,就像是过铡刀一般,只需一瞬就可死得透彻。”
梁几道目眦欲裂,如同看到地狱里来的修罗。
烟年刺瞎了他双眼,踩着他俊秀的面容,慢慢碾动。
她果真越来越像叶叙川了,连折磨人的手段都如出一辙,酷烈至极。
“可我为何不绷紧,偏偏留了一点劲力?”烟年柔声道:“因为我怕你死得太快,太利落,还没尝到绝望痛苦的滋味便解脱了。”
“燕燕她心地良善温婉,或许会在黄泉路上原谅你,可我和她不同,我会让你偿债。”
“所以,你要死得慢些,等血流干了再咽气,这样,你们就不会在地府相见了。”
*
不知过了多久,梁几道终于在极端的恐惧绝望中,惨烈地死去了。
烟年低下头,对着清冽月光,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手掌。
这双手沾满了浓稠鲜血。
明明是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可却像操练了千百次一样,稳得可怕。
她神色麻木,试图把梁几道残破的尸身弄到不远处的水沟里,可是身体好像失尽了全部的力气,推也推不动,拖也拖不动,精神高度紧张后,只留下一腔空虚疲惫。
她放弃了,直接将尸身堂而皇之地扔在街边,摇摇晃晃地朝巷外走去。
就这样吧。
或许天亮后,所有罪孽就都消散了,她为燕燕报了仇,作为代价,她自己或许也会死,但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太在乎生死了,因为自己如今的模样,与行尸走肉似乎也没有什么分别。
都是她的错。
若是当日在皇城司见到梁几道时认出他,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燕燕还会平安地活在世上,絮絮地同她说一些无用的小事。
她们会一同金盆洗手,一同回乡,大笑大闹,不必担忧明日身首异处。
可惜世间最残忍的事,就是没有如果。
这个词汇自诞生之刻,就承载了人的软弱、愚蠢、无能为力。
她走在街上,如朝夕露水般的自由从肩头掠过,汴京如此繁华美丽,更衬得她的一颗心千疮百孔。
在长街尽头,她看见了叶府的仆从。
她木然地停下脚步,任仆从们激动叫嚷起“找到了!”“快去禀报大人!”之类的话语。
她只觉得他们吵闹。
火把的光亮来回晃动,虚化为一个个飞舞的光点。
不知多久,马蹄声由远及近,仆从纷纷噤声。
烟年抬起头。
不见一丝杂色的照夜白上,叶叙川手握缰绳,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张化先和李源手中的火把烈烈燃烧,照得他眉目犀利如刻骨钢刀。
他接过李源奉上的火把,屏退了身边人。
烟年才看清了他的脸,男人面无表情,但平静的外表下分明压抑着吞没一切的凶戾,一句话都不必说,上位者的威压已然迫得人喘不过气,让人只想立刻跪倒在他面前,掏心掏肺地痛陈己过。
为何不质问她?烟年绝望地想:大概是等着她主动交代罢,就像猎人总是等猎物动弹了再放出箭羽。
而她仔细思量片刻,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便只干巴巴道:“……我没动你的书房,给那医女的东西是我伪造的,只是为了骗她带我出府。”
“我知道,”叶叙川道:“你没有这个胆量。”
烟年道:“其实是有的,但我急着离开,便胡乱写了一份节省时间。”
“哦?”他似笑非笑,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踱至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