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回到北周后第一件事,是为姐姐报仇。
找到了那恶心男人栖身的破庙,烟年斥巨资购买了毒物若干,精心调制后,喂此人咽下。
眼瞧他翻滚在地,痛苦哀嚎,几乎呕出心肝的模样,烟年才略略顺了一口气。
只可怜她温柔善良的阿姐,因所托非人,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哪怕把这男人折磨至死又怎样?一样换不来姐姐复生。
出得破庙后,烟年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心中空空。
她行至山道边,抓了一把洁净的雪搓洗,直把双手冻得通红,才将将洗去掌纹间留存的血腥气。
终于盼来了金盆洗手的一日,她发现自己并无预想的那般喜悦,似乎这件事只是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没什么值得庆贺。
徒步走下山去,李大娘抱着珠珠,正站在驴车前等她。
见她前来,李大娘笑道:“妹子,可以启程了么?”
烟年颔首:“走罢,往东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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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落脚于沈州。
此乃烟年精挑细选的定居之处,民风淳朴,道路通达,南边是辽阳府,雇车北上可直达室韦人的地盘,进可攻退可守,最要紧的是——屋价便宜。
买完毒药后,指挥使给的钱还不够塞牙缝,她必须省着花。
李大娘家里男人去得早,自家几个孩子也都在外当学徒,恰好烟年完全不懂如何照顾年幼的孩童,于是自己做主,留了李大娘替她照料珠珠,她自己出去做些小生意,不至于坐吃山空。
典下宅子后,烟年定下了回室韦的车马。
启程之日,她抱起珠珠,用力在小丫头的脸蛋上香了一口,温柔道:“珠珠要听李大娘的话,小姨出去给你买貂儿,你且等着吧,别的大周小娘子有的东西,我们珠珠都要有。”
珠珠迷茫地眨眨大眼睛。
虽然听不懂烟年在说什么,但她是个非常乖巧的小孩,还是高举双手,作雀跃状为烟年捧场,并发出意义不明的小奶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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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还未成为细作的久远时光中,烟年一直是商贾的女儿。
她阿爹出身室韦部族,下山行商后定居在外,却每年都要往返部族一趟,带去南方的调料、茶饼、绸缎,再带回崇山峻岭间最上等的动物毛皮。
那部族幽居山林,世代闭塞,只信任“自己人”,故而烟年可以凭借她的血统,成功重建这条商路。
十几年没有回部族,熟悉的叔伯都已白发苍苍,当年一同玩耍的伙伴如今相见不识,老萨满已经故去,新任的萨满巫医是她远房的阿伯,卸完货后,烟年跟他一同坐在斜仁柱小屋前,嗅着浓郁的药草香,无意间谈起旧事。
“伯伯可听闻过冰凌种此药?”她笑问道。
大鲜卑山终年寒冷,南国春雷已动,此处冰雪未融,烟年言语之间飘出淡淡的白雾,她觉得有趣,虚虚握了一把,小羊皮手套掌心沾上潮湿水汽。
巫医拢紧身上的皮草大袍,惊讶道:“哟,这东西可不常见。”
他絮絮地讲起来:“老师曾说过,冰凌花长于山岭深处,原是一味珍惜药材,但若是与毒物一同炼制,便有了可延时发作的毒性,不过,我们部族只把冰凌花当药材,拿去制毒害人,那是万万不成的。”
“那阿伯你说有没有可能,制毒之人怀了悲悯之心,毒性发作后,不令宿主立即毙命,而是令其作伪死之态呢?”
巫医一怔,朗声大笑。
“当然,”他骄傲道:“这个不难,炼制时偷偷换几味毒草便是,室韦人敬畏天地间一切生灵,从不胡乱伤害无辜。”
烟年也一起笑,眼中隐隐有泪光。
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药石无救,没想到她昔日的族人竟为她留下了一扇生门,无意间挽回了她挣扎绝望的灵魂。
这些年为何执着于回乡,只因她知道,汴京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辽远的北方,这里有风雪、沃土、结冰的湖,最要紧的是,这里有淳朴善良,认真爱着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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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月后,烟年回到沈州。
正是珠珠学说话的时候,小丫头摇摇晃晃向她走来,操一口模糊的奶音,一个劲儿地喊:“阿娘!”
烟年疑惑,李大娘却颇为淡定:“老妹儿莫急,小孩子都是这样,学说话先从喊爹娘学起。”
烟年点了点头,取出新买的貂皮小帽,往她脑袋上一扣,严肃道:“珠珠要分清楚,我是珠珠的小姨,不是珠珠的阿娘。”
小丫头困惑地望着她。
烟年道:“你阿娘是小姨的姐姐,她为了保护珠珠,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珠珠要记得时时想她,好不好?”
李大娘闻言想起逝世了的杜芳年,默默背过身,抹下一把泪花。
珠珠似懂非懂,又吃力地喊:“小……姨……”
烟年喜得手足无措:“珠珠叫我小姨了!”
她一把捞起小丫头亲了一口,蹭着小丫头柔嫩的脸蛋,迫不及待道:“珠珠,再叫一声!叫小姨!”
珠珠一向乖巧,小嘴巴一张一合:“小姨。”
烟年紧紧抱着她,泪水潸然而下。
血脉的延续何其奇妙,她怀抱着姐姐的血脉,冥冥中体会到一股温柔的力量,仿佛姐姐从未离去一般,风带着她的思念掠过耳边,佑护妹妹与女儿的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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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路重建后,烟年的生活步入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