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养伤
极北的沥宁,纵然到了四月间,春日的气息仍是有些微薄,午后没甚暖意的日光透过纸糊的窗扇照进来,令缓缓睁开眼的萧煜蓦然有些恍惚。
他稍稍侧首,便见一人正半倚在炕桌上,缝补着一件被撕破了口子的旧长袄,她垂眸专注地看着手上的衣裳,修长纤细的手指捏着针,缓慢地抽拉着棉线。
炕桌一角搁着只缺口的粗瓷瓶,瓶中插着两朵小野花,娇小粉白的花朵映衬着女子温柔的眉眼,显得她愈发妍丽明媚。
萧煜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直到那厢似是感知到他的视线,缓缓抬眸看来,他才颇有些心虚般飞快避开了目光。
“夫君,你醒了!”苏织儿眸光一亮,霎时喜道。
见萧煜半撑着要起身,她忙放下手中的衣裳,上前制止,“你别乱动,你伤得很重,且得好生休息着。”
她这夫君也是命大,被寻到时半边身子血肉模糊,流了那么多血,几乎没了气息,竟也强撑着活下来了。
“你已睡了一天一夜了,刘大哥将你背下山后,村里给人瞧病的张婆说你大抵活不成了,是牛三叔将他藏着的一株几十年的山参拿出来熬了,给你强灌下去,这才保住了你一命……”
见萧煜薄唇微张,似是想说什么,可却喉间干哑难以出声,苏织儿忙下炕自灶房倒了碗热水来,垫高了枕头喂给他喝。
温热的液体入了喉,萧煜的嗓子才舒服了些,他清咳了几声,想起昏迷前看到的一幕,哑声道:“你进山做什么?”
深山里危险,而且前头才遇了狼,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当真是不怕死吗?
见他还有气力蹙着眉头质问她,苏织儿不由得舒了口气,看来他的状况比她想像的还要好些。
苏织儿当然怕死,比谁都怕,可她也怕,他就这样再也回不来了。
她之所以入那深山,一则确实是担心萧煜,但她终究也是自私,不希望因着此事而愧疚终身。
但她不可能全然说实话,须臾,只微垂下眼眸,“你是我的夫君,我如何能不去,何况我们新婚才不过多久,我可不想当寡妇……”
萧煜凝视着她略带伤感的面容,薄唇微抿,顿了顿,又低声开口:“你怎知我在那儿的,那时我分明听见……”
听见他们已经离开了。
“我也不知。”想起那日的情形,苏织儿也觉得颇为奇妙,“许是直觉吧,我总觉得你在那儿,走了几步,便又回来看,结果在洞口发现了我给你的那把匕首,后来就寻到了你……”
言至此,她忍不住勾唇而笑,“如今看,我的直觉还挺准的,就好像谁在引着我往那厢去似的……”
不过也幸得她发现得及时,若是再晚一些,只怕再来十株山参,她这夫君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萧煜闻言长睫微垂,沉思片刻,唇角倏然露出浅淡的苦笑。
看来,是老天不愿收了他。
正说着,苏织儿隐隐嗅见自外间飘进来的香气,蓦然想起什么,柔声问:“夫君,你可饿,我煮了粥,在锅里熬着呢,我给你盛些?”
听那厢低低“嗯”了一声,她掀帘出了内间,揭开锅盖,舀了半碗熬得正好的粝米粥。
躺着喝粥也不便,苏织儿本想进屋就将人扶起来,不曾想端着粥入内时,那人已然自己强撑着靠墙坐了起来,正垂首默默盯着自己身上各处被包扎好的伤口瞧。
不得不说,她这夫君伤得着实有些重,除了胸背零碎的擦伤,右上臂和右边大腿也被那恶狼咬了两个血淋淋的口子,加之他本就瘸的左腿,如今完好的似乎只有左边臂膀而已。
见萧煜剑眉紧蹙,神色颇有些复杂,苏织儿唯恐他心下难过,忙安慰:“幸好没伤着骨头,张婆说养一阵子当就能好了,没什么大碍。”
她低头吹了吹滚烫的粥水,待稍凉了些,才递给萧煜,萧煜下意识抬起惯用的右手,但一下牵动了上头的伤口,疼得他顿时蹙紧了眉头。
苏织儿见状,迟疑道:“夫君,要不……我喂你吧?”
萧煜抬眸看了她一眼,却是决绝地道了一句“不必了”,转而用左手接过碗,弃了汤匙不用,只埋头沿着碗沿小口小口地轻啜起来。
倒还挺倔。
苏织儿忍不住在心下嘟囔了一句,就听院外倏然传来呼唤声,她忙起身出门去瞧,只见牛二婶同村中几个妇人一道正站在柴门外。
她疾步上前开了门,“婶婶们怎么来了?快进来吧。”
“不进去了。”几人纷纷推拒,站在最前头的牛二婶往草屋的方向看了一眼,犹豫着问道,“织儿,你家周煜醒了吗?”
“醒了,才醒呢,劳婶子们挂念了。”苏织儿道,“可要进去看看?”
“不了,他伤得重,我们就不进去打搅他休息了。”牛二婶幽幽与身侧的张家娘子对视了一眼,旋即将手中的东西塞给苏织儿,“婶子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这是家里的鸡这两日下的蛋,你别嫌弃,就当给周煜补补身子。”
她话音方落,站在后头的几个妇人接二连三地上前,将手里的腊肉,药材,菜蔬……尽数塞给苏织儿。
苏织儿诧异地看着手上满满当当的东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些我不能收,婶子们自己留着吃,我家夫君养一阵,自然也就好了……”
“你就拿着吧。”牛二婶压住她伸过来的手,面露愧意,“我家那口子今儿去干活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送来的,周煜的事儿,大家伙心里都过意不去,幸好他没事,不然啊,我们这……”
说着,便是一声长叹。
“是啊。”张家娘子那婆母也跟着道,“我们也没什么好表示的,也就只能送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来,聊表歉意,你若不收,便是不肯原谅我们了……”
听得他们这般说,苏织儿无奈地抿了抿唇,对于萧煜被独自抛在那深山中,险些没了性命一事,她的确很愤怒,尤其是在得知她那夫君还放箭救了众人的情况下。
可她也清楚,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她亦不例外,出于求生的本能,而做出那样的选择,也算无可厚非。
同居于一个村子十数年,苏织儿对这些村人们再了解不过,他们虽都有些胆小怕事,且平素爱嚼舌根,最喜说三道四,但大多还是心地良善的纯朴之人。
她只得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无奈颔首笑道:“那……我就替我家夫君谢过各位婶子了。”
见她愿意收下,几个妇人都像是卸下了一口气,离开时的神色都显得轻松了许多,然苏织儿垂眸看着手上的东西却是犯了难,虽说她是自作主张收下了,可毕竟遭了委屈受了罪的是周煜,再怎么着,她也不能替他原谅任何人。
正当她站在原地,苦恼该如何与她那夫君说道时,却听一声“织儿”,循声望去,便见刘武提着个大包袱,不知何处入了院子。
“刘大哥。”
“织儿,周煜醒了吗?”刘武同牛二婶一样,开口就问起了她那夫君。
“醒了,才醒了一会儿。”苏织儿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