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魔神

皑皑冰原飘着细雪,鱼鳞云乌沉沉地压在山巅，天地间溟蒙一片。

碎玉瓦砾胡乱堆叠，尽数掩埋在厚重积雪之下,辨不出仙府琼楼原本的模样。

但有些记忆深刻在脑海里,早已形成了习惯。无论世事如何沧桑变幻,总也足够凭借近乎本能的印象,只一眼便认出来路。

将近一月过去,一切与预料之中似乎并无偏差。

宴清霜的灵力已被反噬得所剩无几,好在琉璃净世的结界并未受到影响。

他信步穿过无形结界，踏过被残垣阻碍的蜿蜒山道，在一座堆成小山似的雪丘前站定。

前次在此布下的招魂阵,勉强也算小有成效。

招魂幡上的灵球，比初时莹润不少，内里隐隐可见一缕轻烟似的元神缓缓流动。想来再过些许时日，待到灵光盈满整个灵球,暂封其中的元神便会自行遁入躯壳,用各自的肉身继续温养。

至于这些弟子会否醒来，或许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只这法阵唯有凭借灵力的加持，才能发挥其最大效用。

偏偏如今的宴清霜，已经到了不得不动用聚灵丹,才能勉强填补亏空灵海的地步。

他现下就连维持阵法的运转也已变得吃力,若想再进一步，令这些元神逐一归位,俨然是一件难比登天之事。

但他看着眼前随风微扬的无数幡旗,心里却由衷地感到欣喜。哪怕知晓阵法即将难以为继,好似也浑不在意。

这原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他总归会找到出路。

宴清霜收回思绪，拨转菩提念珠的手指忽然顿住。他抬眼望向高高拱起的雪堆,眸子里已然恢复了惯常的平和。

“叨扰了。”

他低低说了一句，随即聚起灵力，将那串菩提念珠抛向虚空。

只一瞬，菩提念珠灵光大盛，眼前的雪丘如同抖落层层细沙，冰粒混杂着雪沫簌簌散去，不出片刻便显露出深雪掩盖下的衰败景象。

魔域裂隙是横贯在冰原上，无法愈合的伤口，长约五丈，首尾狭细不足一掌，而中部却有七尺之宽，好比一只诡谲的黑瞳，幽幽注视着凡界苍穹。

裂隙附近，围满了琉璃净世弟子的尸体。

他们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姿态，幸得灵气温养，大多数弟子的肉身尚且完好，只面色无一不泛着青白。

而临近裂隙之处，包括几位长老在内的数十名修士，因其灵力最先耗竭，致使肉身几近枯槁，内里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无论招魂阵是否能成，他们都已然回天乏术。

宴清霜一眼便看到守在最前的戒律长老的尸身。

这位前辈一向端肃严苛，面上终日带着威怒之容，反倒临近元神消散之时，才难得一反常态，显露出一丝温和之色。

每每思及戒律长老临去时的那一礼，宴清霜总不知是何滋味。

太玄宗攫取无度，如戒律长老这般元神尽散的弟子绝不在少数。宴清霜之所以还未令他们入土为安，也不过是心中尚存侥幸。

纵然结局已定，只要时日未至，总也还能留有一丝希冀。

他未作停留，闪身掠至裂隙边缘。

积聚地底之下的黑色魔气，依然蠢蠢欲动。

感知到生人靠近，这些魔气霎时间更加肆虐，叫嚣着欲要冲出裂隙，却被覆于其上的金色卐字封印牢牢锁住，未能溢出一丝一毫。

这道封印远比以往更为坚固，三年前流散在外的滔天魔气，被牢牢锁在琉璃净世界域，也因这四百修士的献祭而逐日净化，这才未令魔物祸及整个上清界。

抵御魔族从不是琉璃净世一家之事，然而此番救世之举，如今却成了世人口中理所应当的牺牲。

有心者从旁煽风点火，将一切罪责归咎于宴清霜身上。

不明真相之人，只会认为是他与妖族来往过甚，重私情而轻大义，以至于疏忽宗门事务，最终酿成大祸。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扮作正义之士，适时出面压下舆诵。

但此举无异于印证了这一猜测，使得众人更加确信，琉璃净世因魔祸覆亡，皆是其咎由自取。

知晓此中隐情者不过寥寥，是以每当提及于此，其余仙门之中或许有人深觉惋惜，但却无一人会生出感激称颂之心。

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琉璃净世澹泊寡欲，无愧天地大道足矣，何须在意旁人言说。

这世上大抵也仅有那只猫儿，会因这些刻薄无稽之谈，去替他们打抱不平。

思及此处，宴清霜不禁弯了弯唇角。

他今日瞒着阿凝来此，想必那猫儿又要生气了。也不知到了那时，他还能否哄她开心。

这一月里，他能感受到雪初凝的小心翼翼。毕竟灵猫本就比人族敏锐，他体内的灵力流失之快，只怕那猫儿比他自己还要最先察觉。

宴清霜倒希望她能迟钝一些，总也好过日复一日地害她为此担忧。

他今日似乎极易分心，总会不合时宜地想起雪初凝。

但他并未克制这份思念，反而生怕自己会忘记似的，将那猫儿的模样一遍遍地描摹，连带着心中难平的悸动，一齐深深刻入识海。

只是他身形未停，垂眸望着脚下黑气涌动的深渊裂隙，忽然一跃而下。

仅一道封印相隔，下方的魔气远比地上要浓重得多。

虽说琉璃净世功法有克魔之能，但宴清霜如今灵力匮竭，面对周遭汹涌而来的魔气，他的身体仍是瞬间现出道道可怖的血痕，就连脏腑也因侵蚀而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