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暗算
荀宗平目光闪躲。
无关乎城府与心机,这是在某些场合之下人的身体与思维最本能的反应。
荀越与他是父子,对这一点微弱表情的变化自也是尽收眼底。
荀宗平瞧见他眼底泛起的冷漠与嘲讽,下一刻就又暴跳如雷的低吼:“你到底还要怎样?且不说以她现在的身份,你还去招惹她将来会惹来怎样的祸事,单单就是……”
该是想到了什么他不想直面的问题,他语气哽了一下,也是露出嘲讽又恶意的神情来:“到了现在你没死心?即使我不阻挠,你以为你跟她能有结果?”
傅云琅已经是大魏的太子妃了,虽然大魏朝中现在正乱着,但荀宗平这么多年的上位者做下来眼光还是不差的,隐约之间他几乎也可以猜到卢信礼难成大器。
就不论傅云琅这样是为什么回来的,也无论将来尉迟澍还肯不肯要她,但总归她的这层身份早就板上钉钉,以荀越对那丫头近乎走火入魔一般维护的心思,他还能舍得将她无名无分的金屋藏娇不成?
但是在天下人的眼光里,他就更不可能再光明正大和傅云琅在一起。
是以,在荀宗平看来,傅云琅这趟回来居心叵测,而他这傻儿子就是一腔热血的在做无用功。
这字字句句,钢针一般直戳荀越的心窝子。
事实上这些事不需要任何人再额外的告诉他,他自己就都很明白。
可是——
他说服不了自己。
哪怕是远在千里之外,知道傅云琅处境艰难,他都做不到袖手旁观任她自生自灭的事,何况现在她还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
所有的道理他都懂,他也从不曾失去理智,但就是在理智清醒的自我告诫中还是要无法自控的一意孤行。
青年将军的面庞冷硬,目光却是坚定阴郁的一语不发。
荀宗平暴躁又在原地转了两圈,反而无奈软了几分语气:“好,我们先不说她。就说西北叛军大肆反攻,如今秦城已然岌岌可危,一旦这道防线被突破,后续起码百里之内再没有能拦住他们的天险关卡了。你要执着于儿女情长,至少也别在关键时候昏头,轻重缓急这种事还需要我现在再跟你交代?你我父子如今的局面得来不易,绝不可以再轻易动摇军心民心了。”
说着,他语气一顿,终还是不得不再次拎出傅云琅来:“一旦失去了眼下的大好局面,天下再度动荡……我问你,你还哪儿来的余力保她?”
他并不知道荀越当初之所以破釜沉舟的反了,真正的诱因就是傅云琅。
但不是为了抢夺傅云琅,而是为了给她做后盾。
而现在,荀宗平也只以为荀越这趟对傅云琅失而复得,就再不会肯于将她送回大魏去。
可是如果他们父子不能坐稳这江山,他又那什么去和尉迟澍争?
荀越知道他的言不由衷,自然也没兴趣跟他解释自己真正的心思。
在荀宗平几乎堪称苦口婆心的劝诫下,他只是冷道:“若是这所谓的江山天下就只能靠我一人来守……那么不要也罢!”
“你……”
荀宗平险些被他一句话噎死,将要再度暴跳如雷时,他已经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没在宫中逗留,而是直接回了国公府。
这段时间,傅云琅住在他府上之后,以前他即使每日去城外军营练兵,但是只要没有紧急公务晚上都是要回来的,而这几天却是有意避开,几乎没怎么回来过。
偶尔回来,也是深夜,远远看到天香苑的灯火都熄了。
所以算下来,也就除了傅云琅刚回来那日两人匆匆见了一面之外,这段时间里却是连面都不曾见过的。
管太医和楚家那边,荀越也都递了话,叫他们闭嘴,再加上傅云琅自从住到他府上就足不出户,她回京的消息实际上是瞒得很严的。
第一次大白天回府,荀越远远看见天香苑所在,走到自己院子门前时终究还是脚步一缓,过门不入,继续往前走去。
聂扶摇今日又往粮油铺子探亲去了,清栀边做针线边陪着傅云琅小坐。
傅云琅则是百无聊赖,独自摆了棋盘,双手互相对弈。
她就是闲暇打发时间的,不怎么走心,故而便是面色恬静淡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荀越从外面进来时,正巧看见她一局终了,正在一颗颗捡拾棋盘上的棋子,将他们分开黑白装回瓮里里。
冬日里不好敞着门,房门是虚掩的。
荀越因为心中踟蹰,就本能有几分蹑手蹑脚的放轻了一切动作,然则他开门的动静实则清栀和傅云琅都察觉了。
只是清栀第一时间就看过去,见到是他,紧张的立刻就要起身见礼却被荀越以一个眼神制止。
傅云琅则是犹豫了一下。
随后,刚好有风从推开的门缝里吹进来,她不好再装,这才抬眸看了眼。
荀越立在门边,心里有一瞬间的无措,但面上也丝毫不显,随后就关上门径自走过来,坐在了傅云琅面前小几的另一边。
“今日不忙吗?怎么这时辰就回来了?”傅云琅问,语气十分随意。
同时,她依旧是在聚精会神的整理棋盘上的棋子。
“嗯。”荀越同样也是敷衍着应了声。
然后,就也没了后话。
傅云琅从容做着自己的事,看似是与年幼时活泼开朗的样子大不相同了,可荀越还记得,她小时候其实就是这样的,别看素日里带她出去玩时她会蹦蹦跳跳兴高采烈,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啊,实则真遇到她感兴趣的东西,有时候也会对着几块石子或者猪骨头津津有味的摆弄半晌。
就如是现在这般,仿佛这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她一个人也不会觉得无聊。
这明明就是重新见到她后他觉得最熟悉的一幕场景,可是冥冥之中却又鲜明的感觉到——
一切都不一样了。